李伶美 韩国陶艺家
李伶美已经在这里住了3年,屋在山谷间,与天地合,听从内心的声音。设计要做的,是研究人类真正的需求,建立在人性的需求上,不被功利、功能所裹挟。好的设计应该是人道的设计,与神灵、自然、自己,握手言和。
呈呈一个人坐在60平米的店里,暴雨,她选了几首轻音乐,沏了壶茶。这是她到景德镇的第3年。3年前,也是一个带着霉味的黄梅天,呈呈从西湖边的中国美术学院走出来,回头看看这所恢弘的学校,没有半点情绪。陶艺系60名同学,毕业后做陶艺的不到5人。自己很幸运,进了乐天陶社,这是中国较好的陶艺组织,汇集了全球的陶艺爱好者。但3个月后,当她来到景德镇,现实多少让人失望。
历史上出名的10大瓷厂早就倒闭,她在旧厂区看见一件件腐败生锈的大机器。市里的陶瓷中心,不少商家卖的瓷都是从山东、广东等大型陶瓷加工厂批来的。走在街上,遍地吉利和比亚迪汽车;繁华的闹市区,周黑鸦和肯德基生意极好;饭店里,清一色的白瓷碗勺,和大江南北的饭店毫无二致。显然,相比陶瓷,人们更迷恋汽车、房子和升官发财。
这是一种巨大的失落感,“记得第一次摸陶泥,脑海里就出现三个字:景德镇。”在每个中国人心里,景德镇是一个饱含中国人情感的地名。它是陶瓷之源。民间有个说法,中国最早的出口产品就是陶瓷,当时景德镇名“昌南”,音译china,而后,china逐渐大写成了China。因此,瓷在许多中国人心里,总有种国和家的情结。文人在瓷上作画写诗,普通百姓用白底蓝边的瓷碗喝酒吃茶,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中总会与瓷建立关系,产生感情。
败落中也藏有新机。国际陶艺村里,一些带有现代设计感的工作室和院落聚集而生。“8年前景德镇陶瓷学院本科毕业展,影青瓷、青花瓷,全在复制传统,看现在,都在表达自己的想法。”乐天创办人郑祎出身香港的名门望族,迷恋陶瓷。2005年他出资500万,在景德镇雕塑瓷厂设立乐天陶社。通过网站登记等方式,选出一些有才华的年轻陶瓷爱好者,让他们在乐天工作,同时提供工作室和薪水,帮助他们渡过创作的初期阶段。
在这里,呈呈遇到了一群热爱陶瓷的年轻人,也遇到了爱人。
热爱是有温度的
同样是一个潮湿闷热的初夏,由乐天陶社主办的第一届陶瓷创意市集开幕,广发英雄贴,最后只有17个年轻人提来作品。第一天17人加一起才卖了1000元,第二天30元,年轻人的热情被浇了一大盆冷水。“我和他们说,坚持2个月,不想做就走,觉得还可以,就坚持下去。”郑祎说。2个月,乐天吸引来了三批人,专业陶瓷家、爱好者、买家,国籍不限,他们在一起交流最新的陶瓷技术,更多的,是相互支持。
呈呈Vs汪豪 80后陶艺家
这是他们到景德镇的第3年,之前1000个日日夜夜的每分每秒,生存与理想、平淡与爱情焦灼对峙,从未停止。直到现在,呈呈才能感觉到握着自己做的杯碗茶碟,有种真实的确定感。
呈呈就是在乐天遇到了汪豪。“北京来了一个人,找到景德镇3个不同圈子的人,要他们介绍一个真心喜欢陶瓷,又做得不错的年轻人,结果三个人都介绍了他。”共同的热爱,让这对年轻人迅速相恋。“他做50多件成品排在台子上,然后拿着它们在光下细细查看,不同角度地看、触摸,最后只选1件出来。”呈呈迷恋男友沉浸其中,炽热而认真的神态,陶瓷的光会均匀地染上肌肤,带给人沉醉、妥贴的感受。她相信,有这份真情实感的男人,对爱情不会冷漠。
因为热爱陶瓷走在一起,也因为热爱,得以在景德镇活下去。3年前,他们在雕塑瓷厂租了间工作室,100多平米,每月租金400元,漏雨,没钱修,中途几度断粮,熬不下去,还好有一群朋友。
David就是其中之一。这天,他踩着人字拖走进呈呈的店,1米82的美国男孩,他是通过网络申请来乐天工作的。“上次买的碗,每天吃饭,我都用它盛饭。”呈呈眼睛刚亮起来,David就给了她一击重拳,“我下个月要离开,去澳洲,我喜欢海。”呈呈没接话,这两年,她遇到不少这样的外国人,他们会把生命花在热爱的事物上,走到一个地方,建立一段记忆,找到和自己有联结的物品,之后就会去下一站。“勇敢点,跟着你的心。”这种生命体验,在精神上,支撑她走下去。
尽管了解,但每次分离,呈呈都会很难过:“我们有段时间东西没做好,都砸了,一个多月没有一点收入,他就给了我们一笔钱,说预定接下来做的三件作品,帮我们度过难关,大家都是真心爱陶瓷的。”一个40多岁有点白发的男人在他们一无所有却急需发展的时候,拿出3万。他是服装商人,不缺钱,喜欢陶瓷那种没有玉传递出的贵气压力,却又白似玉,代表了中国文人的朴素和对品性的追求,就像质朴的中国人。瓷器是陪伴中国人长大的东西,许多人连带着对做瓷的人也有了感情。这些买家都是在市集上认识的,最开始就是买卖关系,后来因为共同的热爱,成为莫逆之交。
“万物都有情。”呈呈拿来一把水壶,这是他们替一个朋友卖的。1984年的姑娘,每天早晨6点起来,连续工作12个小时,特别努力。她最近用陶瓷做一些好大的眼睛,眼泪流出来,她真诚地对呈呈说:眼泪是咸的。是的,“热爱是有温度的。”
改变,为了阻止被异化
一位山东做礼品瓷买卖的女人走进店里,没细看,就问:“老板在吗?你这个东西(一个小口酒杯)卖多少钱?”“一个50元。”“东西那么贵,我拿去老厂翻一下,就几元钱。”她还好意地说:“我们那里有个小伙子想自己做生意,我说做佛像好卖,现在他就发达了。”呈呈很理解这些人,“我是温州人,全家都经商,他们总问我:为什么不大批量生产?这样做不赚钱。”
伍一洵 真如堂创办人、陶瓷爱好者
伍一洵像一位隐士。他会在景德镇一直住下去,做陶瓷也是过生活,都要听从内心的声音,再完美的工业加工只可以让物品的完美度达到9成,还有1成,道法自然,密度、质地、纹理,由心生,可遇不可求。
如今,人们不仅被物欲金钱异化成没有感情的赚钱机器,同时还被互联网拖入到巨大的虚无中。人们感受不到自己的真实存在,无法体验身体传递的喜怒哀乐,于是,我们看见复古浪潮迭起,整个社会都试图在过往的物品之中重新体验情感。
“我们在和冷漠对抗。”这分热爱正在融化许多年轻人的心。
无印良品创办人畏研吾来景德镇考察,汪豪带他到了真如堂,并从这里买了几个杯碗。“他是一个哲学家。真正的大师,会跨出技法的束缚,将物品上升为一种人生之道。无印良品的设计不为设计而设计,我们也是这个理念。”伍一洵是真如堂的创办人,创意不是视觉冲击,不是猎奇,而是发自内心。真如堂在当地被称为精品瓷的代表,这里汇集了一群高超的手工艺人,他们会细抠每一个陶泥的质地,会讲究杯边是否能给嘴唇带来光滑的质感,哪怕是一根看似简单的线条,也要看它是否贴合自己当时情绪起伏的线条。
民艺学家柳宗悦说:手与机器的根本区别就是手总是与心相连,而机器是无心的。卢梭也曾在《爱弥儿》中说:工艺在人的成长中功用最大,人们在物品的制造中通过手将触觉、视觉和脑力相协调,身心合一,使人得到健康成长。
虽然许多人都不理解伍一洵,为什么把大笔钱花在景德镇,也有人为这一家老小未来几十年的生计担忧。倒是伍一洵很笃定,采访那天,陶瓷协会会长带着3位上海大老板来拜访,他们想做一个中国的陶瓷奢侈品牌,打向世界。席间,一人说:为什么LV能横扫中国?他们东西真的好吗?比我们几千年的陶瓷还好吗?不是,就因为这牌子和他们的强势文化!这样的人越来越多出现在真如堂的会所里,伍一洵对手工陶瓷的未来非常有信心。
每个人天生就有创作的愿望
“当人们不再受基本物质生存牵制时,就会赋予造物以更多的精神涵义。”
奔跑是真如堂的旧客,本职工作是给“21克”蛋糕、裂帛服装等做推广。7年前,年近而立,他把自己关到景德镇整两月,从零开始。
“我去之前就想好了,要做些蓝边碗。它是最早出现在我们这代人生活中的日用瓷,小时候几乎每个人都见过,还有铁路上使用的粗蓝边的杯子,很厚很糙,但是掉地上不容易碎。我喜欢和成长有关的东西,它保证我在创作时的情感是真的。”每天早晨6点起床,跑工厂,跟老师傅学手艺,最后奔跑做出了10件作品。
有一组号码碗,除了编号,其它都长得一样。“小时候喜欢挑自己碗吃饭,为这个爸爸打了我很多次,说我挑剔,搞个人主义。其实不是,我就是想要自己的东西,哪怕它和其它碗一模一样,但因为我一直用它,就会有感情,有我们独特的关系。”
奔跑把陶瓷作为一个媒介,随着自己的情绪,加入撕、打、卷、拉等传统手工艺闻所未闻的手法,最终,把他的情绪表达干净。只要达到这个效果,他就不会从外在苛求物品完美,最终,他将这组作品取名“青花痣”。
“小时候不能接受世界的不完美,长大后,会意识到,这代表了出生的痕迹,也代表了这个物品的唯一性,就像我们每个人身上都会长痣,谁都无法决定它在哪里,瓷器也一样,没有完美,总会有一些微小的瑕疵。”
每个人天生都有设计的愿望,不管你是选择一件衣服还是为你的家居配一件陈设,这种设计实际上是人自觉地运用媒介跟外界的一种对话。这些景德镇热爱陶瓷的年轻人正在推动一场变革——关于设计的本质。
景德镇手工艺生态图
■ 雕塑瓷厂
每到周六,就有陶瓷创意市集,周一早晨是草根的陶瓷市场。瓷厂里面有许多独立工作室,也是乐天陶社在景德镇的根据地,除了春节期间一个月休假,陶社其它时间均对外开放。国内外的艺术家、专业学生均可以通过网络简单的手续预订工作室、公寓房间以及驻场时间。
■ 国际陶艺村
这里离著名的陶瓷发源地之一湖田村很近,聚集了一部分国际艺术家,清华美院的一些学生和老师也会长久驻扎在这里做艺术创作。如果有心,可以在这里找到一些描绘精致的碎瓷片带回家。
■ 陶瓷学院
陶瓷学院周围聚集了一群新旧陶瓷人,斜对面的瓷器街就是这些陶瓷设计师聚集地。
你可以在这里买到手工陶瓷
■ 乐天陶社
北京南锣鼓巷23号 上海富民路168号,泰康路220号楼2楼
■ 真如堂
上海长宁区玉屏南路34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