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利·佩尔特:自然中存在着某种智慧

  Jean-Marie Pelt

  1933年10月24日出生于洛林大区;1961-1972年于南希大学药学系教授植物学;1971年建立欧洲生态研究所;1971-1983年担任梅斯市副市长;1977年出版《人的再自然化》,获欧洲生态学奖;1999年建立遗传基因独立研究和信息委员会;2002年起担任法国国际广播电台“二氧化碳,我的爱”节目撰稿人。

  ■ 《心理月刊》:您从事生态事业多年,对您来说,这是一种时尚呢,还是一种深刻的变革?

  让-马利·佩尔特:我认为这是一种真正的文化变革。生态观念从1970年代就开始传播,今天终于在全世界生根发芽了。催生这一现象的主要原因,我认为是气候的改变。现在,人们注意到,蓝色海岸的天气没有以前好了,洛林没有冬天了……而且到世界上任何地方,人们都会听到旅店老板抱怨“现在的环境跟以前不一样了,差太远了……”——其实呢,生态学家们已经说了好多年了,只是最初我们发出警告的时候,人们并不觉得危险已经逼近。就是这样,石油价格上涨带来短暂的恐慌,人们就开始担心能源短缺;我们的气候变化被我们直接感受到了,这时候人们才说:“哦,那些生态学家说的很对!”

  ■ 这足以改变我们和自然的关系吗?

  会的!我从心底深处认为,生态学是20世纪唯一的新思想,它改变了我们与地球的关系,它让我们意识到,我们生活在一个资源有限的星球上——而在以前,我们哪里有这样的恐慌,我们总是乐观地认为,地球的资源太广博了,取之不竭用之不尽呢!现在,我们已经知道我们需要对子孙后代负责。当然,即使是今天,还是有不少人这样安慰自己:“将来的年轻人会跟我们一样,他们会有他们的方法,一切总能应付过去。”这真是太遗憾了。

  ■ 可是在过去的某些时期,人们就已经觉得人与自然是共生关系……

  是这样的。直到中世纪末期,人们还觉得自己与宇宙是联系在一起的。现在你去罗马教堂,还能感受到这一点:罗马拱把你包围起来,圈出了你所生活的世界。还有犹太人戴的便帽、红衣主教的帽子,它们都是一种象征,象征着人类归属于更伟大的存在,人属于世界,万事万物相互依赖。到了科学将自然客体化的时期,人与自然才开始分离。随后,人就成为客体自然的主体。

  ■ 您将人与自然的分离归因于科学。那么基督教把人看作世界的中心,您怎么看?笛卡尔就继承了基督教思想,他认为人应该做自然的主人……

  在文艺复兴之前,对于神父来说,“人是世界的中心”这种想法是离经叛道的。因为在那个时期,只有两条途径通向神圣:《圣经》和自然。自然被视为对神圣之美的表达。我们说“上帝是美的”,但不会说“上帝是好的”。后来,随着科学的兴起,西方开始弃绝上帝,而自然也离人越来越遥远。

  ■ 作为一个基督教徒,您如何承受自己的信仰和观念之间的矛盾?

  对于这种矛盾,我当然很遗憾。现在,我的工作就是去缩短自然和人之间的距离。曾经有一段时期,基督教对生态观念否定得非常彻底,但现在正在发生改变。越来越多的教区和主教辖区邀请我去演讲,也许他们突然意识到了灵性与自然不再和谐所带来的缺失。

  ■ 您的生态意识是怎样培养起来的?

  小时候,我不喜欢上学。因为除了我给自己的约束以外,我不喜欢任何约束。那时候一下课,我就跑去做园丁的爷爷家。在那儿,我负责照料植物。后来就打仗了,我们躲到了洛林的一个农场。在那儿,我的时间都是在田野里度过的。我的童年跟现在的年轻人太不一样了:爬树,在河里洗澡……那时候,运动这个词根本没什么意义!因为我完完全全沉浸在大自然中。

  后来,我选择了医药学。对于这门学科,生物学很重要,因为从植物中可以提炼出很多药物。于是,很自然地,我继续沉浸于自然之中。我相信,早年学会的东西会让人终生受益。现在的年轻人,一出生就被烙上了技术的烙印。当然,还会有年轻人对生态学充满热情,但他们的热情更多的是一种智力上的热情,而不是他们的生活方式。

  ■ 我知道,您将植物与人相提并论……

  这一点很可能引人非议。但在很早的时候,我就意识到生物具有普遍规律。所有学科、领域的区分,诸如生物科学、人文科学、动物学、植物学等等,都是我们智力的产物。这与生物的真相不相符,各种生物应该是一致的。所以,我最开始给自己的研究定位就是偏“生物社会学”的,尤其是当我研究兰花的时候。兰花这种植物进化得很高级,它们已经发展出各种不同的策略,让人觉得它们似乎具有一种“智慧”。确实,我相信不只人类拥有智慧,自然也有智慧——不过,我也知道,大多数人不是像我这样看待自然的,他们深受达尔文的进化论和混沌理论的影响,这些理论的正确性不容置疑,但它也让我们再也看不到其它方面,比如,自然的一致、平衡与和谐。再比如,在自然中,既有合作,也有竞争;既有捕食关系,也有共生关系……自然是在充满矛盾的和谐中运作。

  ■ 就像中国人所说的阴和阳一样?

  我觉得中国人比我们更理解自然。他们以更全面的方式看待世界。我们没能这样,是因为我们的方式太死板,我们太喜欢“分门别类”。通过中国人的方式,我们能更好地理解生物世界。我想让大家知道,当我们观察自然的时候,我们很难断然定义某种生物,因为猎物可能变成捕食者,弱势性别并不一直弱势,某些植物能够控制昆虫……通过所有这些现象,我认为:自然中存在着某种智慧。英国博物学家托马斯·赫胥黎曲解了达尔文的学说,他认为进化中起作用的只有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如果真如他所说,那么自然早就不存在了,大的生物早就吞噬了小的生物,一切早就结束了。

  ■ 您的观念唤醒了我们的生态意识,但它会不会将自然过于理想化了?

  确实有这样的可能。为了避免这一点,我们需要一直保持客观。自然也有非常残酷的一面:比如,有能致人于死地的苍蝇!所以,我不是说要把自然看成范本,人要一丝不苟地去模仿。而只是通过观察自然,去理解它,与它更和谐地共生。

  ■ 自然可以教给我们什么?

  平衡的观念,用更灵活、更整体的方式来看待社会和世界。我写了一本《植物的爱与文明》Les Plantes:amours et civilisations végé tales的书——当时我的大多数同事都觉得不能用这个标题,他们认为“爱”和“文明”属于社会范畴,而不是自然范畴。
  我希望,人们不再把植物看成跟自己完全没有关联的东西,而是活生生的、能够让他们更了解自己的参照物。对于动物,我们比较容易产生同情,因为它们跟我们更接近,它们跟我们一样呼吸,就像希伯来语所说:“它们拥有生命的气息”。而植物跟我们不同,它们不呼吸。

  ■ 那么,对植物的认识,是否影响了您的思考方式?

  它让我在看待世界时有一种更为广阔的目光,它让我坚信:万事万物都有联系。我置身其中的社会,有各种变迁。植物让我葆有一大片深厚的园地,让我不会被种种最新潮流蒙蔽住眼睛。我能看到前面很远的地方,而我的根扎在遥远的过去,就像一棵树一样。

  ■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做一个生态学家和科学家是不容易的……

  确实是这样。1971年,我们在梅兹市创建欧洲生态学院,当时我们势单力薄。同一年,我们还发起了一个与欧洲环境保护有关的项目,但响应我们的人也很少。虽然有火山探险家哈露·塔兹夫(Haroun Tazieff)、法国海洋之父雅克-伊夫·古斯多(Jacques-Yves Cousteau)等名人支持我们,但没有任何一家环保机构加入。

  后来,绿党成立,生态政治运动兴起,但我不愿意参与,我想保持我的科研身份。然后我们发起并追随了生态良知运动的各个阶段:从1974年起的抵制石棉运动,到臭氧层保护、抵制转基因生物、支持有机食品……我们常常遭到诋毁和嘲笑……然后,突然之间,大众清醒了!

  ■ 在与大众观念做斗争的这些年里,您是如何保持良好心态的?

  我一直相信,经济学家的思考方式和他们制定的治国方针是有问题的。我认为,他们的观念没有长远的发展前途。对此,我从来没有怀疑过。对于我的信念,我也从来没有怀疑过。我的态度一直都是一致的,我一直充满信心。

  ■ 您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

  首先,对于上帝,我有非常坚定的信念。其次,我在个人生活中经历过非常艰难的考验,这让我变得更加坚强。我很清楚,陷入生活的低谷是什么滋味。大约在30年前,我失去了一切:妻子、世间我最爱的儿子、我的工作……我的生活被完全掏空了。当时,我不想自杀,但也没有能力活下去。我陷入了抑郁。直到一个晚上,在巴黎的一家旅馆,我的一段经历彻底改变了我。这段经历,在18世纪能够被人理解,在今天却会被人看成胡言乱语……尽管如此:它给了我某种证见的神示。

  ■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天晚上,我打电话给一个牧师朋友,我对他说:“我不想活了!”他回答说:“就按你的愿望去做吧,上帝爱你。”然后,他挂了电话。突然之间,我感到巨大的喜悦涌上心头。我感到自己浑身上下充满了神奇的幸福。在随后的一年里,这种情况出现了好几回。

  随后,我向一位艾瑞克森流派的治疗师求助,他给了我很大帮助。这份经历让我的信仰更坚定。我感受到自然与我同在,你也能感受到自然与你同在。当你晚上回家,仰头看到星星在星空闪耀,看到树叶轻轻摇动,你就会体会到。这也让我相信,生态良知运动的兴起是大众的利益:在一个人们普遍缺乏坐标感的时代,感受到自然的支撑,这对我们相当重要。今天,你一个人看落日,你会觉得很美;以后某一天,你跟别人一起看落日,你们会觉得很美;当你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不认识你的人们看到落日,他们还是会觉得很美。因为我们是自然的孩子,自然是我们的家;因为自然在对我们说话,向我们讲述我们的故事。

  让-马利·佩尔特的两位生命之师

  ■ 罗伯特·舒曼(Robert Schuman)

  (1886-1963),政治家,出生于德国,1936年加入法国籍。他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停战协定的主要议定者。他起草了《1950年5月9日宣言》,这份宣言是现在欧盟的源头。

  “在他生命的尽头,我一直在照料他。跟他认识,是我人生中非常宝贵的机缘。这是一个很好的人,一个特别的政治家。你想想,在回顾一生时,有多少人能说自己结束了一场战争,在世界的某个领域建立起了持久的和平?”

  ■ 德日进(Pierre Teilhard de Chardin)

  (1881-1955),基督徒、神学家、法国地质学家和古生物学家,《Phénomène humain》(意为“人类现象”)一书的作者。

  在这本书中,他以一种既有进化论色彩、又富有灵性角度的方式阐述他那个时代所有关于宇宙历史、人类出现的知识。曾来中国参与“北京人”的发掘和考古工作。

  “他对于世界有一种广博的心胸,没有被科学界固有的、可怕的简化论所限制和局限。他充满基督教的乐观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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