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谓上师?
上师原是宗教名词,梵文“Guru”,是指给我们指出方向的人,帮助证悟和卸掉负担的人。通常认为,我们可以有很多上师,但是“根本上师”只有一位。本文中的“上师”泛指“精神导师”。
“大师”乱象
“本来是来找解药的,进来却发现完全不是这么回事。身心灵,就是个最大的名利圈,挺俗气的。”寻求自我突破的肖藩2008年辞职,投入地参加各种工作坊,却见到不少怪人怪事,“经常听办工作坊的朋友抱怨:今天请来一位在美国跟了多少大师的大师,背地里接私活儿了;明天请来的道家高人甚至都不关心学费多少,直接问学员的身家多少。我还见过更不靠谱的,自己才上了几天课就敢出来开课,收费还特别贵。在课上什么都做,请灵媒、做法事、超度亡灵。这行就像一面镜子,把人性中的贪婪、嫉妒、恐惧、不安、坑洞照得特别清楚。”一条腿已经迈进这个圈子的肖藩现在选择观望:“太乱了。真是大师满天飞。‘此地钱多、人傻,速来。’都抱着淘金的心态来,想着捞一票就走人。上当的人也挺多。这个社会,人人都有困惑。”
这样的现象,连台北大学副教授杨蓓也有所了解。“台湾也曾走过这个阶段,很多海外大师在台湾捞了不少钱。他们比较经不起时间考验,后来,就去了内地。这两年在内地听到的许多据说来自台湾的灵性老师,收费很高,但我都没听说过。”
曾揭密伪气功大师的司马南对这种“新产业的崛起”现象非常警惕:“凡是声称自己是上师,并且与弟子有商业模式的,都是骗子。”
养生大师张悟本倒下了,道家神仙李一倒下了,在业界受到一定认可的台湾导师许宜铭开设的课程也因“缺乏资质”、“宣扬性解放”遭到质疑,被学员起诉,而现实中还有更多的“大师”在活跃。人们不禁要问,为什么这么多人在寻找上师?
内在的需要
“我们有宗教的需要,让心灵澄明的需要,有探究生命本来意义的原始动力。这成就了人类社会,也带来很多困扰。”司马南说,“中国社会处于急速转型期,现实矛盾冲突剧烈,人们内心的需求五花八门,于是各种东西跳出来,为我们提供精神产品。”
文化力量也助长了这种情况。中国社会几千年来尊崇父权文化,不鼓励拥有独立思考的能力,我们从小就习惯于被安排、被指导,变得只会尊崇权威,没有明晰的“我”的概念。面对今天更为自由、纷繁复杂的世界,人们很容易迷失方向,无所适从,一心渴望被拯救,渴望追随一位上师,把自己交托出去。
“交托,是逃避的心态。”作为圣严法师的弟子,禅修多年的杨蓓澄清我们与上师的正确关系,“我们要信任老师的教导,帮我看到自己不足的地方,但不是完全交托。一个好的老师不是让你依靠的,而是教导你去找到自己对困境的解决办法。”
“信众不等于修行者。修行者是修正自己的行为,让自己变得更好,更具理想人格。”清醒地投入宗教、灵性修行的人这样说。可是,很多人进来之后,在混乱的环境当中迷失了。肖藩说:“我以前会有妄想,自己哪天也要成为老师,受人尊敬爱戴。灵修目的是让生活过得更好,可是很多人却在追求神通,觉得修了什么法门就比别人有优越感,填补不足的自我价值感。”他仍然在寻找上师。“我特别想找到自己的上师,渴望有位名僧,将自己一棒喝醒。”
修习佛法9年的Malti告诉我们,按藏传佛教的传统,拜上师是非常谨慎的事,之前要考察12年。而许多人刚接触灵修,就渴望像现在快速发展的物质世界一样,在精神层面也快速成长。抱有这样的心态很容易让我们看不到真相,遇上假大师。
神话的破灭
比如前段时间发生的“李一事件”。其中最令人惊讶的,不是道长假扮神仙的骗术,而是把李一捧上神坛的央视记者樊馨蔓。在李一骗术败露之后,她仍然说“他就是杂技团出身的,怎么了?即便所有针对于他的污浊是真的——但是我不相信,怎么了?”
杰克·康菲尔德在《狂喜之后》中阐释了类似深度自欺现象:“质疑老师的言行,常会触及我们内心的阴影和深埋的伤痛。就算整个阴暗面暴露在眼前,我们还是会装作没看见。只因内心的渴望和理想主义作祟,我们就断然背弃心灵明智的呼唤,不肯顺从自己的真实本性。”
上师是人,但是我们潜意识里却期望上师是超越常人的,具有完美人格的人。工作坊带领人宁思程发现,很多人描述上师时的意象与父母非常相似。“人们在寻找心灵导师时,有时会有一个想象,有个人能解决你所有的人生问题。对小孩子来说,父母就像男神、女神一样无所不能。成长的过程,孩子失望地发现父母不是神,但是潜意识里要找男神女神的需求可能仍然在我们心里。刚走上精神成长道路时,很容易把上师、老师投射成理想父母的形象。”
这种弟子/来访者对上师/咨询师的投射,在心理治疗中被称为“移情”。一位训练有素的治疗师知道如何“反移情”,帮助他成长。但是在宗教、灵修团体里并不强调这个部分。在学生的极力推崇下,老师也很容易自我膨胀,走向权威崇拜的道路。
“一旦你追随某个人,你就停止了对真理的追求。”克里希那穆提非常反对偶像崇拜。但这位著名精神导师的个人生活也受到很多质疑:生活日益奢华,女友众多,还与好友的妻子有长达几十年的婚外情。那,还能到哪里去找上师呢?
我们希望上师超越常人,但是司马南认为这种心理最容易被假大师利用:显示神通、奇迹;敢于解释一切、预测未来,把自己神化。他劝大家放弃寻找上师:“人格完善的人只是以极小概率存在,而人性的特点,太多人愿意扮演上师。从经典中汲取力量,在朋友当中照见自己,在思考中纠正错误,把曾经的错误当作人生财富。比找到个具体的上师俯首帖耳好得多。”
“虽然有这么多潜在的问题,老师仍是不可缺少的。修行甚至比动大脑手术还要复杂和诡异,人真的需要一位向导。”宗萨钦哲仁波切在《佛教的见地与修道》中这样说,“选择上师,就像选择一位能共创家庭传承婚姻的伴侣。未经分析就选择上师,也会为你制造麻烦。”
明辨的智慧
我们需要导师智慧的指引,但是我们却常常将领袖魅力与智慧相混淆。“有些人可能具有魅力但并不智慧。具备智慧之人不见得外表光鲜、聪明或很有能力——这分智慧可能来自谦卑淳朴的心,展现在不起眼的生活中。”杰克·康菲尔德说。问题是,在没有足够智慧的情况下,我们往往很难判断遇到的老师是否真的拥有智慧。尤其是过去的年代,人们与灵性、宗教的接触很少,分辨能力也比较弱。
好的上师什么样?宗萨钦哲仁波切认为,上师会显现的一般特质包括:他很慈悲、关心你,对于理论和修行都有完整的了解,有不中断的上师或教法传承;他不会以任何理由、用任何方法占你的便宜;也许最主要的特点就是,他关心别人超过他自己。而宗萨钦哲仁波切的弟子Malti这样形容一位上师:“当你在一个人面前,突然发现自己的丑陋、傲慢、自私、愚蠢,而他并没有指责你,只是让你自己发现。他有可能做你的老师。因为发现这些,你才会下决心改变自己。”Malti也承认,这样的上师非常少。我们不得不接受,人都有其局限性。
创立家庭系统排列的一代宗师海灵格,也因为在课程中有灵媒的参与备受质疑。海灵格的学生李中莹这样回应:“我们要学的是老师做得够好、对我们有帮助的东西;老师做得不够好的地方,他自会付出代价在现实里我与他无须连接,但会用继续研发和传播的方式表示对他的尊敬和感谢。”
不仅是老师,任何传承也都有其优缺点,需要我们擦亮眼睛和心灵,有足够的勇气去质疑自己所抱持的信念,包括共修团体、老师和自己。
杰克·康菲尔德讲过一个故事。有个进入聚会所练习瑜伽的女人,经历流产惨痛事件后,询问上师,聚会所在暑热期间严格执行的养生摄食法(断食)是不是造成她流产的原因。老师听闻恼怒之余,竟当着数百学生命她站起,公开宣称:“她与丈夫享受性爱欢愉,却把流产的事怪罪到瑜珈头上。或许她根本就不适合当母亲。”多年深信不疑的信仰,顷刻间轰然崩塌,她因此离开聚会所。经过长时间的释放悲伤和愤怒,内在深刻的反省,她终于明白:其实人生中最大的背叛,是把生命的自主权交给别人。
受骗的经历本身变成了我们的良师。因为它把真理带回到我们身边。它要求我们审视人生,学习明辨智慧,审察自己的理想和错误,并学会宽恕。这正是世间罕有的丰富教诲。
自我修炼的功课
佛教中说的上师有三种,除了我们通常认为的“外上师”,还有“内上师”和“密上师”。后者指的是,以我们的自心本性为师。宗萨钦哲仁波切说:“究竟来说,你是受到内在的自己所见引导。究竟上,你自心本性是至高的上师。”佛陀留给世人最后的教诲就是:“当自己生命中的明灯,做你自己的导师。”
我们总以为上师在别处,迷茫中四处寻找。最终却发现,我们要寻找的东西一直与我们相随相伴。也许成长的漫漫长路,就是在不断寻找、犯错中,逐渐学会诚实面对自己,客观地看待事物的过程。找到“内上师”那天,也许我们会发现——上师就是身边走过的一个个普通人,是童蒙未开的孩子,是万事万物。
“我慢慢学会相信自己的心,跟随自己的心。”
李思坤,“合一瑜伽·合一觉醒中心”创办人。
或许是存在的安排,在我的修行路上,特殊时期总会不经意地出现特殊的人,帮助我接着往前走。他们不一定是以师父的形式出现。
开始我想在佛教中寻找答案。希望遇见一个师父,解答我所有疑惑,也遇到过为骗取钱财而言行不一的师父。反而是两位同修朋友的回答让我感觉如沐春风,非常有启发。真的打开心灵窗户,是读一些印度灵性大师的书,之后我才开始接触灵性的修行方法。
2006年,在我还不了解什么是脉轮时,就在一次呼吸课上无意中启动了能量巨大的昆达里尼、脉轮。这在传统修行中是需要师父指导的。这时,一位我之前从不知道在修行的朋友,教给我密宗的方法,顺利地穿越了这些经验。而我也就那么无条件地信任他。
巴关,可以说是我的根本上师吧。我还没有见到他的时候,只是打开网站,看到他的照片,脑子就突然间进入一片空无。我的心知道:他是我要去寻找的人。当我真正见到他时,不知为什么就一直流泪,心就像开了花一样喜悦。那一刻,你觉得完全回到了家,完全被爱充满,不再会在外流浪寻找渴求什么。
最重要的是,他一步步引领我去看到、经验到,我就是神,我创造了自己的生命,可以真正掌握自己命运。我由不信变得一点点地相信,在生命当中一点点验证,找到了内在的力量。我不再寻找上师了。我慢慢学会相信自己的心,跟随自己的心。
以前总希望下一本书,下一个老师,下一个课程,会让我从负面情绪中解脱出来,也许下一刻我会开悟……我发现,我想开悟的动机是为了逃避痛苦。我跟当下无法和睦相处,所以想要开悟;我与生活无法和睦相处,所以想要觉醒。我完全放弃了开悟、觉醒,我只是尽量活在眼前这一刻。终于,我的寻找停止了。
藏族人心目中的上师
在藏语里,上师是对老师的尊称,就是能对你的生活或者精神带来一些指导的人。在藏区,关于上师大概有两种情况,一种是上师能对你的世俗生活带来指导,包括精神方面的指导,让你摆脱一些生活中的迷惑或困境,这样的上师本身也要具备一些基本的素养;另一种是上师能对你的精神或灵性层面做一些指导,这样的上师需要非同寻常的智慧,具备慈悲、关怀和爱的力量,而且受教导者本身也必须具备这样的种子,才能通过上师的点化结出果实。
万玛才旦(藏族作家/导演)
如何选择明师
在无力明辨明师的阶段,追随大众公认的明师比较安全;由已经成名的老师介绍尚未成名的老师,也较可信;由你信任的明师介绍另一位明师,也是可取的。
《大智度论》揭示了辨别明师四个要点,称为“四依法”:
一、依法不依人。明师不以自我为中心,也不以特定个人为权威,而是以共同原则、规律为依准。
二、依义不依语。凡是真正的法则,一定是放诸四海皆准,古往今来皆同的,不会因民族、地区、文化等背景的不同而有差别。
三、依智不依识。知识是从自我的学习经验中产生分别、记忆、推理等;而智慧则从无我的大智、同体的大悲中产生,只有客观现象,没有主观的中心。
四、依了义不依不了义。了义是无法可说、无法可执、无法可学、无法可修,也无法可证。即不为什么,也没有什么,只是照样地吃饭、穿衣、过生活、自利利他、精进不懈。
根据以上四点标准生活,日积月累,纵然不得明师,你自己也已经成了明师。
(摘自圣严法师著《正信的佛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