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年,15个!
这不是某产品的产量,是Cindy换保姆的数量。大冷天的,她又要去家政中介相保姆去了——现在家里那个,月底就要开掉她。“被我撞到打孩子!太可恶了!”她祈祷自己这次好运,这第16个靠谱些。
3年,17个,是北京嘉佣坊老板殷建峰换的保姆数量。这个数字跟他家娃的名字相同——孩子是十七大召开前出生的,就取名“十七”,殷建峰自称“十七他爹”。这个数字上的巧合,让殷建峰觉得苦涩。
接近一半的都市家庭雇佣保姆,特别是准备要孩子和孩子已经出生的都市白领家庭,基本上还都需要保姆住家。很多家庭,即使没有小孩子要看护,但有照顾病人/老人、做饭、打扫卫生等家政,同样需要住家保姆。说起来,这是刚性需求特别大的市场。
但频繁地更换住家保姆却是目前的一个普遍现象。我们听到最多的,2年换了40个!我们能确认的是,这个雇主不是在“趴体”(Party)或是办保姆培训班,她是真心实意地想要一个合意的住家保姆。“也许靠谱的那一个,就是第23个呢!”32岁的新妈妈Lousy苦笑着说。
远离保姆的一家
有一些家庭,选择了不再雇佣保姆。
2009年,管理顾问、生命教练王智荣升奶爸,但,初为父母的喜悦以及手忙脚乱的家庭生活,却被一个接一个不靠谱的保姆搅得更加烦扰。
第一个月嫂是托朋友介绍的:“来家以后才发现,她拿着四五千的薪水,实际上根本什么都不会,她待了7天就走了。”第二个和第三个,也都是待了差不多半天就走了,走的原因还是不职业,根本帮忙不上这个急需家政服务的家庭。
第四个也是最后一个,陕西人,一个法院司机的老婆,给王智一家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坏印象:“她嗓门特别大,就像话痨一样,有疯狂的说话欲望,还特别强势,控制欲特强,在我们家里,什么都想干,还什么都干不好。我有时和她沟通,说你说话声音小点,她又特别大声地辩解:我是五星保姆!来我们家的第二天,她就暗示:其他雇主对她多么满意,都给她加钱……最过分的是:她跟我岳母吵架,我爱人说她‘你这不对啊!’,结果她回我爱人‘你抑郁症!你产后抑郁症!’。”目睹眼前一切,王智也无法压抑自己的愤怒了:“你怎么这么说话?!……”
关系处得这么僵,这个保姆肯定不能用了,而她只待了4天。一次一次跑家政公司的辛苦,遇人不淑的折磨,王智全家人一致决定远离保姆。“我们宁愿自己辛苦,也不要再闹心了。”王智的幼女交由岳母和亲戚帮忙带着。
都是保姆的错吗?
桑兰图文并茂地展示了家中斑驳的墙壁、油垢的厨房、到处可见的灰尘,同时表达了她对保姆的愤怒:“桑兰的家,对于广大网友来说应该是整洁明亮、体面的。但我今天也不得不说,我的居住环境实在是太差了,差到了极点……而我聘请来的小阿姨,真没有一个能够做到让我舒心的!”
进入家庭的保姆们,几乎遭到了雇主们的集体指控。然而远离保姆终究不是办法,对住家保姆的需要又是如此直接和不可替代,雇主们渴求互信的长期的雇佣关系,真正享受生活的平衡。
一位家住北京凤凰城的浓眉大眼的女雇主,在更换了20多个保姆之后,再次来到家政中介。她还在为自己从前失败的雇佣经历苦恼,在历数了每一个保姆离开的原因之后,她突然问:“为什么在我这里的阿姨都做不长?”她说,有一个在她家里做了很短时间的阿姨,以某种理由离开后,出现在她的邻居家,现在已经做了两年了。这个问题一直让她困扰,她问道:“作为雇主,是不是我有什么问题?我不够宽容?那些能够让阿姨做好长时间的雇主,她们到底有些什么经验?”
苏红也是一个雇主,她也换过月嫂和保姆,但只换过一个。现在家里的住家保姆,她已经用了一年。为了对待保姆的态度,她和先生及婆婆甚至发生过争执。她认为,整个社会都听到了雇主们的大声抱怨,但是,“一个雇主换了那么多保姆都没有一个合适的,为什么就不想想自己是不是一个好雇主?想想我们有没有给到保姆足够的宽容和同情?”
没有做好成为雇主的准备
“也许我们中国人确实没有做好成为一个雇主的准备。”32岁的Celina是一个记者,家居深圳,“我是一个不太成功的雇主。”Celina到现在还记得第一个保姆小月带给自己和整个家庭的冲击。小月并不是从中介找的,而是从湖南老家拐了一个弯介绍来的,特淳朴特淳朴一未婚姑娘,“浑身都是紫外线照射足够的阳光味道”。但她以前从未有过家政经验,或者说,她的家政经验就是农村里的家务活。
“一个外人。”娘家亲妈这样说小月。小月的到来,她老人家最不习惯。她总是觉得,花这么多钱请一个外人来做家务事是羞耻的,她总在背地里向Celina叨叨自己当年是如何含辛茹苦把他们兄妹3人带大,完全靠自己。老太太一方面对小月做的活儿特挑剔,一方面又觉得“不太习惯被人伺候”。
小月的困扰和妈妈不一样。“我确实不知道怎么做才好,让大家都舒服。”Celina说,她觉得小月帮了她很大忙,尤其是能够让她睡个囫囵觉,但有时候她无端地就讨厌小月,对她充满挑剔:“什么都做,可什么都做不好,带小孩不怎么会,做饭不怎么好,收拾卫生也不行……”而Celina也从没认真想过要自己培养一个成功的保姆,比如,就把小月培养起来。
看多了港产片的Celina,很羡慕和渴望拥有那种忠贞相随多年的雇佣关系。“任何时刻都不离不弃,把你的家当成她自己的家,管理得好好的,甚至在危急时刻挺身护主……”确实,在今天的香港有不少这样的例子。吴君如家的两个菲佣就长期用着,一个10年多,一个两年多。刘天兰,香港著名时装和形象顾问,家中的老保姆与妈妈一起将她们姐妹三个一直带到大,全家移民时,妈妈也将保姆一起办过去了。大陆呢?很少这样的例子——至少她没看到过。
Celina一家作为雇主的生疏和慌乱,并不奇怪。很多中国家庭,一方面急需住家保姆提供的家政服务,另一方面却并不适应这种雇佣关系。
很长时间里,中国的城市家庭基本上是没有这种雇佣关系的。家务都由勤劳的妈妈做了,她除了工作,带孩子、织毛衣、拆洗缝补、买菜做饭、刷浆扫房,父亲们也都曾是家务能手,劈木柴买煤球生炉子,如今家政工开始进入家庭,“但中国人多多少少还无法适应和接受这种雇佣关系,不习惯自己的雇主角色。”心理咨询师董如峰说,“我们其实也曾有过家庭雇佣这种传承的。在中国古代和近代社会,中国城市和乡村的大家庭里都有雇佣关系的存在,而且雇佣的人还不是一个两个。新中国成立,我们就消灭了这种雇佣关系,因为我们认为这在经济上是剥削,在人格上是不平等。”这种观念深深地烙刻进中国人的集体意识,这也是为什么,年纪六七十岁的老辈人尤其不适应雇佣人打理自己的家政。
而住家保姆作为都市家庭里的特殊一员,这种新型的家庭雇佣关系,在中国的大城市里相对普遍化,也就一二十年时间。这么短的时间里,我们没有相对成熟的雇佣文化,也并没有成功的雇佣榜样和现成的经验可以学习。在保姆进入家庭后,无论雇主还是住家保姆自身,都并没有给予这个职业以真正的尊重。雇主们大都希望能够雇到像“管家”一样成熟、干练、什么都能拿得起放得下的理想保姆,少有培训的耐心和和管理的意识。
理想的保姆不存在
在银行职员Jessica家,来自山西农村的保姆小戴已经服务了两年,Jessica对她的评价是“挺好的,勤快,对孩子不错。”小戴也认为她的雇主待她很好,“她们从没当我是伺候人的。”
小戴肤色深得像红薯,脸也有点皴,身上穿着Jessica给的T恤衫和运动裤。她说,她31岁了,老公去广东打工了,自己的孩子已经快8岁了,在老家由爷爷奶奶看着。她说自己的孩子是“留守儿童”。小戴诚实地说,虽然雇主对自己不错,但其实每天还都是提心吊胆的,担心孩子没看好磕着碰着了,担心自己哪句话说错了,也担心用错了这个家里高科技的电器……
大量的保姆,就像小戴一样,绝大多数来自有猪圈、土垒墙、烧柴火、种田下地的农村。她们的背后,是她们远远的故乡留守的丈夫和孩子。通常小学或者初中毕业,高中读完的就已是高学历。对她们而言,城市是如此不同,高尚而繁华,无论是生活方式,还是生活质量。就是她们,像粗糙的盐巴撒入到一个又一个城市家庭。
“住家保姆在中国的地位和谁在做住家保姆,决定了一个现实:理想的保姆并不存在。”董如峰说。另一位心理咨询师曲秀红,她为嘉佣坊的保姆们做心理支持和培训,她说:“都市家庭生活的很多细节和礼仪,粗放式生活的农村保姆,确实很难很快适应,比如端菜,一些保姆是把手指伸到盘子和菜上的,雇主就会觉得很脏……”
“雇主和保姆,应该是一种平等的雇佣关系,但事实上并不是。有些雇主说,我把阿姨当成我自己的家人,但她在你家里可能像你一样自在吗?你可能讨好她,给她礼物,但你们没有血缘关系。你们都清楚,她是一个外人,她也把自己当成一个外人。”曲秀红说,在对住家保姆的培训中,她发现,她们当中绝大多数人都带着一种“伺候人”的屈辱感。即使是来自城里的下岗工人也不例外。听听她们说自己为什么做这行:为了生存,为了挣钱,不得不低头。“因为‘寄人篱下’,她们自我价值感低。很多雇主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在对待她们的态度上就可能不当。”
做一个住家保姆的挑战有多大?憨厚的保姆小戴只是说出了其中的一点点,她并没有能力描述自己作为一个住家保姆在雇主家所感受到的压力。曲秀红总结说:“她们24小时与雇主一家一起生活,没有一个可以抽离自己情感和情绪的独立的时间和空间。而且,雇主家里的任务是随时随地发生的,她没有清晰的生活和工作的界限。而她时时处于被评估和被评判的压力里,焦虑水平每天都可能是很高的,每天都需要很强的抗压能力。”曲秀红说,“我们对住家保姆的培训里,有很大一块内容,就是住家保姆的抗压能力。”
曲秀红说,很多大学专业学家政的大学生在进入家庭之后,很快辞职了。“家政也是一项工作,但那是一个封闭的系统,她们只是一个人在战斗——没有团队,没有交流,没有归属感,而这是非常重要的工作附加值。”
也许太挑剔了
“眼里就没有活儿!支一下动一下。干活还特别磨蹭,几件衣服能洗一上午。有时候干的活还没有我干得多!经常就躲房间里,不知干嘛。”
“菜随便涮涮就炒,有时候牙碜!”
“穿的衣服那么不干净,脏兮兮的,还起球,抱孩子多难受!”
“不怎么会带孩子,木木的,不逗孩子说话,不跟孩子玩。”
“竟然教孩子邯郸口音的儿歌!”
“经常说,我家里有人生病了。我家9个保姆辞职的理由都是她们的婆婆病重或者病危。”(可怜的婆婆们)
当大量的雇主集体控诉保姆们不敬业、懒惰、不讲卫生、撒谎欺骗并因此频繁地更换保姆,这些被雇主们叙述出来的理由,就是目前雇主与保姆关系中的全部描述吗?
以套餐式提供给中高端客户选择。而在住家保姆的背后,是一个制定方案的专家团队:心理咨询师,育婴师,妇产科医生,儿科医生,营养师,等等。
保守估计,北京至少有20万个的家庭需要这样的家政服务,缺口很大。而中国商务部和发改委都到嘉佣坊考察过,嘉佣坊的模式很可能成为中国家政行业重新洗牌的标准。“时间不会太久,应该就在一年之内。”殷建峰说。
如此大的需求缺口,逼迫嘉佣坊加速扩张,但一个危险是,把这些标准一样一样落实,特别是培训,以避免传统家政中介中出现的问题。也许很快,中国都市的雇主们,不需要再与住家保姆们斗智斗勇,也不必付出大量成本自己管理和培训保姆了,只需要为优秀的家政服务付费,安享家庭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