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肚子生出别人的孩子

  代孕意味着什么?我的肚子生出别人的孩子;我的孩子,从别人的肚子里生出来——真荒谬,但这正是当下中国的一个沉重现实。30万以上的代孕费,让一群富裕的人直接与困境中的女人们产生了联系,就像制造商品,我们提供精子卵子,你帮我制造一下。听上去好像能用钱解决,却纠缠了复杂的情感。

  这是非常艰难的采访。

  从初期收集资料、寻找采访对象,一直到南飞探访那些妈妈,这个过程用了整整3周。除了身体的疲劳之外,更多是情感和心灵的疲惫:一边,是强大的道德压力和舆论束缚;另一边,是代孕双方声泪俱下的倾诉和惴惴不安。更让人焦心的是,从来没有一次采访,会像这次,黑白分明,道德和情感各站一边,每个人坚定地捍卫着自己的选择,不容半点妥协。困境,是真实存在的。同时,道德在现实和情感面前,毫无说服力。

  代孕中介曾先生

  2010年6月17日,一家细节破败的海鲜酒楼包间,门紧闭,服务员一律不得随便进出。“你几岁?为什么想做这个?有没有生过孩子?孩子几岁了?”每次接到电话,广州最大的代孕网站站长曾先生都会先问这4个问题,言语间有警惕,声音明显压低。

  在Google上搜索“代孕”,获得近2000万条结果,除了讨论网页外,很多都是像曾先生一样的代孕机构,大多分布在北京、上海、武汉、深圳、广州等大城市。并不合法,但很有市场。一位做了6年代孕中介的负责人透露,这两年,中国大陆每年有300~400个孩子是这样出生的。

  和其他代孕中介一样,曾先生只收23到33岁之间的女性,年富力强。实际情况是,从后来陆续来到包房的3位代孕妈妈来看,几乎都在30岁左右。曾先生说,这个年龄段的女人,如果没有很好的文化背景,是最难找工作的,又在养儿养老的阶段,做这个,一年下来能赚近10万,还有吃有住。

  “谁会做这个?如果生活顺利!”

  喊出这句话的,是来自广西的晓红(化名),一张眼角有干纹的娃娃脸,29岁了,丈夫在南宁做生意亏钱,夫妻俩长期两地分居,情感破裂,有个3岁的女儿,婆婆带着。她是第一个到的“妈妈”,一开始很沉默,反复翻了两遍我带去的杂志,才和我说话。虽然这里没有“外人”,我们的交谈却一直很轻,服务员一出现,她马上就沉默了。

  “我来这边,是想年底有钱,回去和他拿孩子的抚养权。”她是一个半月前在网上知道代孕,“那个月我在网上查这个是不是违法的,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我走投无路,就想还是来看看吧。来的时候,把回去的车钱留出来,想不行马上就能逃。”

  市场比她想象得大,仅一个多月,她已经确定了客户,开始代孕。她现在和另一名有确定客户的志愿者住在一套两室的房子里,每个月能提前半个月领到2000~2500元左右的“月薪”,这都包含在10万的营养费里,生好孩子后,中介会把没给的钱,一起付给她们。这几乎是所有代孕妈妈唯一的念想。

  例外的爱心代孕

  也有“我是为了帮助别人的”,来自广州郊区的代孕妈妈白路(化名)做服装设计,她说自己有一个3岁的孩子,丈夫在香港工作。因为唯一的妹妹因不能生育被抛弃了,对她触动很大,一激动就报了名。现在,白路已经确定了一位来自上海的客户。“可真进来后,听了些代孕妈妈的话,有担忧的。”担心什么呢?无外如此:没有法律保护代孕双方,万一流产、多胎、畸形……一切都是未知数。但更多的来自舆论。

  在美国专业的代孕机构,代孕者说自己不为钱,大家会相信,比如,有人是带着赎罪的心理,因为流过两个孩子,希望能孕育更多的生命,作为弥补。然而,在中国大陆,社会难以认可,更惨的是,就连同道中人,也会冷嘲热讽。“我不信,肯定就是为了钱。”陈晨(化名,来自东莞的代孕妈妈)说。

  难怪陈晨这么说,就有打着爱心的幌子,其实沦丧母性的。的确存在不少老手。曾先生也说,有一个女人,已经来了两次,开美容院,开要钱,亏钱又要钱,怎么办?就继续做。“那些做了两三次的,就不会想什么感情了,像完成工作一样,”

  最难的,还是感情

  “从一开始就想明白了,孩子不是我的。”听上去非常理智,但是,孕育生命,理智可以阻断情感吗?

  陈晨是第一次面对面接触代孕机构,不说话,紧张地东张西望,让她上楼,她坚持在大堂等,直到说去肯德基见客户,她才稍许坐定,那里毕竟是公众场合。她把我也当作报名代孕的人,没什么戒心地聊了些。

  陈晨在东莞有个4岁的孩子,也是家里穷。和其他人一样,她确定知道孩子是别人的,只是,她一再问:“生好可以看一眼孩子吧?我怀孕的时候,天天就想看他。”我说:“生好就抱走了。”她就不看我了,把手上来的车票撕成一条一条,说:“你没生过孩子吧?生好后,医生都会把孩子抱起来给产妇看一眼的。”“你觉得,他们和医生不认识吗?”问她,她愣了下,再也没说一句,直到走前对我说:“你最好不要见那些人(客户),生完就完了”。

  和陈晨比,很多妈妈完全没有想到情感这一层。晓红是到开始代孕,才感觉原来不是想的那样。

  “怀孕十月的感情,比带孩子两三年还深。”晓红说,怀孕时,就算没想着,孩子的心跳、小脚,都会提醒说我在里面。生出来后,不可能每时每刻都看到,交流也不细腻了……

  说到这里,晓红突然情绪波动,她说自己一直告诉自己,孩子不是自己的,但“这样一说,感觉我是孩子第一个妈。我有些怕了。”原来,她一直没有顾及感受。

  袁娜(化名)是第一个走入公众媒体的代孕妈妈,她在2007年代孕了一个女孩。虽然一直说自己和那个孩子没关系,但“当她被抱走的时候,心里有一点舍不得,但觉得他们一家挺好的,会对她好,就放心了。”一直到现在,看见同龄的孩子,她还是会想起。当记者返回去问她,怀孕时,你会不会摸摸她,和她交流?袁娜沉默了很久,然后说:“这个问题我不想回答。”

  一纸协议,代孕妈妈和孩子永生不见,但是,它不能删除记忆,无法切断情感。曾先生告诉记者,志愿者最好是生过一个孩子,如果没生过,有些人在妊娠反应时会出问题,情绪波动大,有不想生的,有和孩子有感情的。“就怕不负责任。”曾先生说。“那如果她们不要了或者不给了,该怎么办?”记者问。“那是不可以的。”不可以要怎么处理?他保持沉默。但不少还是“负责到底”的,有意思的是,这些头遭做“妈妈”的,生完后都说自己也很想要个孩子。

  模糊的身份

  这真是件难办的事情,感情上知道自己在做一件很感性的事,却又不断告诉自己要理智。

  如果孩子是自己的,那个生儿子的人是什么?需求方说:“我从没想过她(代孕妈妈)是我孩子的什么人。”“如果她是孩子妈,那我和我她是什么关系?”这的确很悖论。

  一对贵州的夫妇,周末赶到广州找曾先生,看上去顶多30岁出头点,满脸焦虑,自己没法生。“女的习惯性流产,子宫不行了,但卵子和精子没问题。”曾先生说,这是这两年的典型顾客,也是他们最喜欢的客户,比较稳定,有急切的需要。

  “孩子的性格、相貌上有我的样子,这和领养的完全不是一回事情。”一个父亲强调他找人代孕的理由,他认定,只要精子卵子是自己的,就是自己的孩子。不过,理智上的确定似乎消解不了情感的疑虑。“看到孩子的那一刻,顾客都很高兴,不过有些人会觉得有点陌生吧。”一个中介联络员对记者说。

  作为妻子,还是掩盖不住歉疚和不自信,甚至是一种嫉妒。“我还是担心胚胎在别人的子宫里,羊水、子宫环境都会影响孩子,不然为什么要胎教?”

  除了这份不安,寻找代孕,在她们心里,几乎是对你身为女人的否认,“感觉就像男人阳痿一样,面对丈夫,会不自信。尤其当孩子从别人肚子里出来那一天,这种感觉特别强烈,当然,也幸福,终于有一个自己的孩子了。”一个顾客,在贴吧上给记者发私信。

  那男人们呢?“如果能自己生,肯定最好,不然心理总觉得有点别扭。”一位父亲说,虽然不完美,但看着儿子越来越有自己的飒爽英姿,心理还是很踏实的——“是我的儿子。”

  最重要的,还是孩子

  然而,那些已经寻找代孕的人呢?在曾先生这里,没有长客。哪怕是做了几次的“老朋友”,离开后就换了电话。为了少麻烦,中介也不和顾客联系,他们都像突然从地球上消失了一样,甚至很多人,一开始的信息就是假的,几乎是每一个人,都不想让第四方知道这个秘密——对他们来说,这个有悖传统伦理的出生,自己就不能完全接受,只是情非得以。于是,这个孩子带来了比普通人更加纠结的情感,还有可能绵延一生的隐患。

  欧美:要代孕?先和心理医生见见面

  在全球,美国部分州、欧洲一部分国家,代孕是合法的,在印度,代孕甚至被视为拉动国民收入的工作。

  除了印度,欧美国家对代孕者以及寻求代孕的人都列出了密不透风的限制条文。在美国,部分可以实施代孕的州,代孕者都要通过多项测试,主要包括心理测试、身体测试以及背景调查。报名后,首先要面对的是心理医生,医生会通过测试和聊天,找到代孕的真正动机、性格情绪的稳定情况等,毕竟,这件工作,需要付出极大的情感,情绪是最大的隐形炸弹。另外,代孕者在顺利产下宝宝后,可以和孩子保持联系。

  新女性:能生,但就要找代孕

  “有很多人自己可以生,就是不想生,她们没有感情的。”晓红说。小郭是某国际时尚杂志的专题总监,29岁,自称新一代女性,是坚定的代孕支持者,并且已经为自己策划了一系列代孕计划:“我先找一个优质精子,然后去山西、河南、河北这样的地方,找个身强力壮的女人,把她接到我自己这里,给她雇个全职阿姨。”之所以找代孕,理由有三:1.她认为,自己的孩子,就是卵子是自己的孩子。2.“我对自家的狗都那么好,对孩子的感情,肯定也会与日俱增。”3.我本来身材已经够糟了,工作忙,不该再毁自己。假如孩子问她自己是怎么来的,她会怎么答?“怎么来的怎么说呗。”明确的态度和后天能给孩子饱满母爱的自信,让小郭确信,孩子不会受到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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