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残缺生长

  北京奥运会开幕前12天,1秒之差,开幕式上的独舞者刘岩从台上摔下,高位瘫痪,可能再也无法站起来。汶川地震,几下地动山摇,几十万人的身体不再完整。但命运神经质般的暴怒永远只是生命长卷中的一个片段,无法阻挡向前的生命,一如残奥会上的运动员所展示的那样。

  什么是残疾?这个概念是相对的。我们生活着,在机体上也许是健全的,但我们的意识呢?我们感觉压力、冷漠和麻木,还有多少人能清楚地记得爱人和母亲今天穿的衣服是什么颜色?是不是觉得自己的口味越来越重?分辨不出食物里的滋味?抑或发现自己总是视而不见或听而不闻?很多时候,我们的感官并没有向大脑传递信息,从这个角度看,这个世界上也许没有一个人是绝对健全的。

  有这样一个人:乙武洋匡,他天生没有四肢,永远生活在轮椅上,但他认为这只是身体的一个特征,而不是缺陷。他和普通孩子一样读书识字,因为行动不便,所以把更多的时间花在阅读和写作上。他亲身体验城市的设施,写出热销420万册的《五体不满足》,建议政府如何让城市无障碍化。这件事健全人做起来反而很难,肢体残障人士却能利用自己的身体特征给出精准的答案。劣势就这样转化成优势。

  我们的身体在失去一种功能时,往往会打破原来的官能平衡。人捕捉安全感的途径发生变化,于是我们会变得恐惧,甚至绝望。然而这时,神秘的人体也在开启一种代偿机制,奇妙的变化开始发生……

  “整个世界都安静后,专注力就提升了。”

  史晓慧 画家

  小时候我很孤独,没人带我玩,走到哪里都是一片寂静,总感觉不安全。尤其在别人生气时,我会特别害怕,好多次都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拼命用手比划想弄清楚他们为什么对我发火,往往到最后才知道,他们发脾气和我没关系,但每次心里仍会觉得十分委屈。

  就是这种不安全感让我的视觉变得很敏锐。我小心翼翼地生活着,周围人的神色、马路两边的车……每一个细小的改变我都能捕捉到。我必须多看一些,多留意一些才能保证自己的安全。观察久了,我开始学着画下那些特别的东西。真正的转变发生在一个冬天,当时我爸爸在北京,妈妈带着我住在老家,我在玻璃上画了一颗五角星还有一个问号,妈妈居然看懂了,她说我在问“爸爸什么时候回来”。这之后,我开始认真地画画,表达自己,像别的孩子用文字记录自己的感受一样。

  听上去有点不可思议:通过画画,我发现自己比一些健全孩子更容易把某些事情做好。孩子的自控力比较差,所以画画比较缺长性,画了一会儿,听见一些声音,注意力很容易涣散;而我在画画时,脑海里浮现着各种形象,眼睛看到的只有眼前的画。我的处女作《心语》里画了一把小提琴。画那幅画时,我脑海里出现的是小时候电视上看到的一幕—一个很美丽的女孩把小提琴放到耳边,神情很陶醉。

  到现在,我仍认为小提琴声是最靠近耳朵的声音。这画面成为我对声音的一种形象理解。这种感觉,需要真正静下心才能感觉到,这时候失聪反而成了优势。

  我现在的生活除了睡觉以外,有80%~90%的时间是在画画。很多人觉得我很努力,很辛苦,其实我很沉迷这种全情投入的状态,每次画完那一刻,都感觉酣畅淋漓,好像什么事情都在我的掌握中,世界井然有序。

  现在,安静对我而言不再是一种威胁,而是安妥心神的镇静剂。我有时会想,正常的孩子会不会因为世界太丰富而缺失一些什么呢?其实我并不比别人多什么,整个世界静下来后,建筑的轮廓或者衣服的色彩变得更加生动鲜明,专注力就提升了。我想说,这些对零星生活的深入体验正拧成一股劲,它是一种专注的力量。因为它,我觉得自己生活得很幸福。

  “我的洞察力和对疼痛的忍耐力,在失去的那一刻就开始自动提升了。”

  侯斌 残奥会跳高冠军、第29届北京残奥会全球形象大使

  9岁那年的儿童节,我的左腿留在了火车轮下。那天很长,我记得有人为了给我止血,用钳子拧我的腿,估计他们是怕这样还不够紧,所以又找来铁丝,在我的大腿伤口上拧了几圈。太疼了,还有巨大的恐惧,我昏死过去……3天后,我醒过来,看着病房里每一个干干净净的角落,还有窗外的天空,第一次发觉这个世界竟然这么美,可它却再也不属于我了。这个发现令我的精神几近崩溃。

  现在想来,我的洞察力和对疼痛的忍耐力,在失去的那一刻就开始自动提升了。少时学画画。因为行动不便,我的观察范围很有限,但我发现自己很容易捕捉到一草一木瞬间的景色,那种感觉很新鲜,就好像昏迷清醒后感觉世界很美好一样。后来当了运动员,在比赛场上,我能很敏锐地感受到周围的运动员、裁判还有我自己的情绪变化,是自信还是焦虑?有没有害怕?这些都帮助我看清自己,并很快找到自己的优势和劣势,从而迅速调整自己的状态。

  此外,我对疼痛的忍耐力也得到了很大提升。2004年雅典残奥会前一周,我在练习中把头撞伤了,裂了一道形如耐克勾的大口子。考虑到马上要接受兴奋剂检查,所以医生没有给我用麻醉剂,直接缝针。一双手在自己头上接线、打结,头像上了钓鱼钩一样被钓起1次、2次、3次……皮肉相连,剧痛一浪浪袭来。但这一次我没有恐惧,没有再一次昏倒。我挺了过来,并在一周后的残奥会上拿到了冠军。我的假肢最上层的塑料是红色的,那是血染出来的。伤口,对我来说就好像一日三餐一样平常了。

  其实,在忍耐力和洞察力的背后,有一种来自潜意识的强大力量在做支撑和推动。在我的生命里,有太多次只有一条路可以让我走向希望,我必须走,哪怕我再恐惧,再疼痛。我想这是我的信念在起作用,我很清楚,没有达不到的目标,只要坚持下去,就能获得成功,成为自己的冠军。

  “我用心地去听,去感觉声音,原来声音完全可以构建想象的空间。”

  周云蓬 当代民谣歌手,诗人

  我9岁失明前一直在接受球后注射治疗,看着针头往眼睛里戳,直到现在,这种恐惧还会让我做噩梦。所以,比起这种具体的恐惧,失明后带来的磕碰并没有那么难以忍受。别人总认为黑就是看不见,其实这是在视觉上理解的失明,我们的世界没有黑也没有白,连做梦都像在听广播剧。

  这样的生活,爱动的小孩子根本接受不了,而那个年代,我们又没有很多零食吃,嗅觉又太抽象,所以,声音顺理成章地成了我们生活中最容易得到的玩具。我14岁时,听见一个高年级同学用吉他弹《莫斯科郊外的晚上》,还有些民谣。那时健康的年轻人都对听民谣有种疯狂的崇拜,我也不例外。于是找家人花20元买了把二手吉他,跟着别人瞎弹。那时还很小,没有更复杂的想法,只觉得这个好听—能把自己抒发出来,生活有点意思了。

  之后这些年,我始终没有放弃的就是读书和音乐,别人去学按摩,我跑去长春大学念中文。第一次真正赚钱靠的就是卖唱。后来我一边走一边唱去了很多地方:西藏、云南、青海……每次出去转了一大圈,心里就特别活跃,能写出东西。我知道自己已经和那些常规生活着的人不一样了,不管他们是盲人还是健全人。

  对我来说,好几年的感觉也许能透过声音中的一个小密码凝聚在一起,听的人不知道,但是自己心里很满足。我用心去听,去感觉声音,原来声音完全可以构建一个想象的空间。

  想象力需要一个不太奢侈的现实去滋养,财富或感知少一些,也许想象就会丰富些。这就是为什么很多人对声音的感觉只停留在好听和难听的水平,他们被太多丰富的信息干扰了。在一成不变的生活规律下,他们的感官会慢慢钝化。

  现在,我喜欢在地图上查小地方的名字。有个地方叫“YueYue”,还有叫“也要走”的。怎么会叫这个名字?那里好不好玩?想着想着就“上路”了。这种孩子气的冲动和突发奇想,会让我遇到的事物显得十分新奇。我靠想象生活和创作,阳光的味道、美妙的声音,最终都要通过我的想象才能变得如此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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