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宏声跳下去了。以如此绝决的方式,这位受人尊敬的演员完成了自己的人生。他的昨天,与毒品纠结——不仅仅是他,在大众的印象中,几乎是整个演艺圈都有“毒”:我们请客吃饭,他们请客吸毒。
为何明知吸毒的“快乐”极端危险,他们还深深沉溺?我们找到了Rose,她曾是歌手、记者、企宣、经纪人等,她以演艺圈资深卧底的身份,向我们揭示了演艺圈艺人吸毒的真相——也许只是部分的真相,但却再一次警示我们:活着,需要赋予生活以意义。
在完成这篇文章的过程里,我几次泪流满面——毒品,它就是演艺圈的“艾滋病”。圈里的人,基本上可以用吸毒的和不吸毒的来划分;认识的朋友里,可以拿死了的和还活着的来记住。
关于吸毒,电影《猜火车》里有段对话——
吸毒是不对的,对吧?但,谁管他呢,先做了再说。理由?没有理由。有了海洛因,谁还需要理由呢?
我见过贾宏声
2010年7月5日,我听到一个关于贾宏声的最坏的消息。一瞬间,我哽住。
“贾宏声死了。”我闷闷地跟我爸说。他哦了一声,又问:“怎么死的?吸毒?”我说不是,跳楼。“我见过他。”我告诉我爸。我爸看着我,没说话。
我看过贾宏声演的《昨天》。那是中国第一部以真人为原型讲述吸毒的电影。贾宏声也是第一个公开承认自己抽大麻的演员,他和他的父母,在电影里还原了他的1987~1993年。
那之后不久,在中戏附近一个艺术家朋友聚会上,我见到他。满屋的大麻叶味道,中国人,外国人,挤了一屋子。很热的天气,他戴着一顶厚帽子,手里拿一听可乐愣愣地看着屋子里的人群,从眼神和神情上看,他已经“飞”了。我转头问朋友:“他又呼(抽大麻)了吗?”朋友看了他一眼说:“没有,这里只有他没呼,但他喝一听可乐也会high的。”
我挤过去,特想告诉他觉得他很有勇气,可到了他跟前却只敢问:“电影里真的都是你的家人吗?”他像考虑了一个世纪,然后以很轻很慢的声音说:“妹妹不是。”朋友把我拉在一边说:“别跟他说话了,谁在他身边待长了都拧巴。”后来,在地铁里又碰到过他一次。他戴着耳机,还是很沉默却很“飞”的样子。
好多年了,我一直记着这名字和这个人,还有他的一听可乐。圈里也一直流传着他好像又吸毒了、听说死了的传言……但我就觉得他没有复吸也没有死。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绝望,让贾宏声在7月5日这一天从14楼“飞”下来……
请客吸毒的一个圈子
《请宰了我》是一本著名的摇滚编年纪实书,里面详细描述了从1960年代开始的摇滚乐毒品文化生活。在毒品和文艺圈扯上关系的最早期,年轻的乐手们就已经有了定论:“我们的生活就他妈该是这样的!当个摇滚明星,跟最漂亮的姑娘上床,给她搞点毒品,跟她一块儿吸毒。”
几乎每个乐队都写过关于吸毒的歌曲,Rolling Stone乐队吉它手Keith Richard就以他的“瘾君子”形象风靡一时。后来吸毒自杀的摇滚明星Kurt Cobain曾被问及他为什么开始吸毒,他几乎不假思索地说:“为了像Keith一样。”前摇滚乐手、现为某文化公司老总的新华则告诉笔者,“为了和Kurt Cobain一样!”毒品,就像精神多米诺骨牌一样,一代一代倒下去。
而在今年迈阿密的新年派对上,桌子上是一排排的可卡因,四处都是大麻,最顶尖的艺人带着派对上半数的客人先后跑进洗手间分着吸食毒品。
除了生日派对外,明星们在发片庆功会等大日子时也都经常会准备点儿“货”,“不然人家会说主人小气,不懂事!”而如果来这样的聚会,你不跟着吸或带头吸,别人会瞧不起你,甚至会被认为是告密者而被轰出去。
不仅摇滚明星如此。电影明星科林·法瑞尔曾带着炫耀的口气描述过自己的日常生活:“如果让我写下我一周内干了什么,那么将会是:4克可卡因、6片安非他命、半盎司大麻、3瓶Jack Daniel(一种美国威士忌酒)、12瓶红酒、60品脱啤酒。”好莱坞女星林赛·罗韩,就是因为崇拜安吉丽娜·茱莉,而发誓要和偶像一样,在20岁前尝遍所有的毒品。
满文军和他太太那著名的“high局”,其实就是复制了一个最平常的好莱坞式聚会。刚刚接演《变形金刚3》女主角的年轻模特萝西被曝光了吸毒照,照片上每个人欢喜地望着镜头。她后来解释说:“这是个最平常的应酬。我不应酬就不认识人,不认识人就没有机会,但一应酬就要吸,不吸就没人会带你玩儿……”
“如果你告诉我维生素C违法的话,那我就去吸”
《猜火车》里有句名言:“如果你告诉我维生素C违法的话,那我就会去吸。”毒品,其实不过是一种用来让自己更与众不同的道具,一种让自己的生活不会像普通人一样无聊的点缀。综艺大哥胡瓜涉毒,他曾直言自己就是日子过的太无聊了。满文军妻子李俐也说自己是因为生活太平淡吸毒找乐子。
音乐圈有个著名的段子很典型——有一天,某音乐人在家写东西,怎么也写不出来,就干脆说,我抽口大麻得了。结果抽抽抽抽,晕了,拿起笔来就在纸上写,写完了以后,就睡了。第二天早上起来,特兴奋地去看自己写下了什么惊世名句,结果就一句话:“香蕉很大,香蕉皮更大。”
国外的音乐人曾经对我详细描述过各种毒品给人灵感的假象之原因:“很多新型毒品是化学物,它会在人体产生反应,你听着周围的音乐会感觉耳朵很敏感,周围的色彩很鲜艳,这种化学作用让你有错觉感到很有灵感,但其实睡一觉后什么也想不起来。上场演出前呼一口大麻觉得很飘,但其实真的会让你忘掉歌词!”
“不知道自己发狠奋斗干什么”
“我能理解贾宏声和谢东。”曾经吸食过白粉的音乐人晓东也经历过吸毒复吸再戒毒的过程,他说自己那个时候是真的空虚透顶,“自己的乐队解散了,也写不出歌,赚不到钱,不知道自己发狠奋斗干什么。”“我也曾经学着贾宏声在天桥下骂每一个骑自行车的人傻X,后来陪我去的朋友就直接把我带到魏公村的新疆村买了白粉。”晓东说,“毒品这个东西,就是让我的生活中多了一件事儿,到生活中只有这件事儿。”
早在嬉皮士年代,嬉皮士们就已经用流行的毒品文化来对抗空虚和现实社会。德鲁·巴里摩尔(Drew Barrymore) 10岁开始吸毒,13岁就已经接受了两次戒毒康复治疗。童星出身的她很直接地说,吸毒就是为对抗逼着让自己演戏的父母和挫折。“我成名了,我又没名气了。你喜欢我,你又不喜欢我了。我必须忘掉这些。”
“存在”下的一枚痛苦的蛋
艺人,在人的“存在”层面工作,他们的歌词、旋律、角色和舞台,基本上都是在探讨人的终极价值、欲望、情绪、现实与梦想、痛苦与欢乐,也最容易接触到人类“存在”中最无解、最绝望的部分。在存在的荒原上,人作茧自缚,身处现代化的困境,却无处突围。“这世界变化快”,什么都在飞速地旋转,消费主义让这个世界充满了绝望的欲望……在贾宏声的生命和他的《昨天》里,我们看到,毒品,就是“存在”的痛苦下的一枚丑陋得艳丽绝望的蛋。
让我们再一次回望贾宏声的《昨天》,以下全部为电影画面描述——
明星:1987年,贾宏声是中戏最帅最有才华的男生,校园里很多女生每看到贾宏声在打篮球,就和看明星一样。念大二时,贾宏声就成为电影男主角。买时髦的牛仔大衣、耐克鞋,在人人工资不到100元的时候,贾宏声给家里买10,000多元的双开门冰箱。
吸毒:在拍摄《蜘蛛女之吻》的时候,贾宏声开始接触大麻。第一次抽的时候他忽然冲出门去呕吐,大家问他怎么了,他的头还伸在门外,手却朝屋里的人比画了一个“V”,屋里的人一阵大笑。他一抽就没够,反应特别强烈,和所有的人都不一样。后来拍每一部片,他都是一边抽一边演,“当时我整个人都傻了,导演一喊开机,我就觉得自己在作假,我没法按照他们的要求演,我只能飞,基本都是晕着演完的。”
他开始厌倦演戏,他疯狂喜爱上了摇滚乐,视披头士(Beatles)的约翰·列侬(John Winston Lennon)为精神之父。那时候贾宏声很红,不少电影、电视导演找上门来,但都被他拒绝了,还臭骂打电话来找他的人:“以后都别来找我!你们那些都是假的!骗人的!”他看到自己主演的电视剧后踹碎了电视,毒品让他花光了所有的钱,煮面条的白菜都要偷。
贾宏声跑到天桥下抽大麻,冲着人流骂每一个人都是傻X,他说:“我没有选择,只能死磕,和所有的人磕,可是到底在磕什么,我也不清楚。”
父母:“我父母刚来北京时,真是死磕。我爸为了接近我,也跟着我听摇滚乐,跟我交流,没戏。我天天琢磨他们的原罪。后来过去了,就开始带着他们玩了。”他逼他老爸穿牛仔裤,他画了一张列侬的素描画让父亲去外文书店给他买披头士磁带。他指着列侬的海报,问父母:“你们觉得我像列侬吗?咱家有没有欧洲血统?再往上想想!”父亲每次都一本正经地否定。
他躺在草地上喝啤酒听歌,父亲折了树枝为他赶蚊子,脸上有满足。夜里他和父亲喝酒,他站起来冲着他父亲说:“你看着我,你们这代人根本就没活明白过,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活着吗?!你活得有意思么?!你快乐么?!”然后就是两个大耳刮子扇在父亲的脸上。然后他又跪下来:“你是我爸,我今天打了你了,我给你磕头了!”砰砰砰……
戒毒:贾宏声终于被送进精神病院。“我又没病,干嘛叫我吃药。”但他这个时候开始明白,大麻之类的药物没有像传说的那样激发艺术灵感,它对神经刺激太大了。29岁生日的时候,他在空寂无人的公园里,大声地喊:“贾宏声,坚持住。”30岁那年,贾宏声和家人过了一个宁静的生日。过去所有的旧磁带,早已蒙尘的电吉他,还有列侬的画像,统统收进箱子里。幻想着从此以后,他将过起另外的生活……
影片就此结束了——对于痛苦,毒品从来不能给予有力量的解释和真实的安慰。它带来的,只是自我戕害。似乎也只有这种自我戕害,才能带来短暂的“我还活着”的存在感。
“好好活着比他妈什么不强”
吸毒者的结局,什么样的都有。在电影《猜火车》里,原本不吸毒的健康活泼的小伙子汤米,失恋之后吸毒染上艾滋病,最后死在公寓里被猫分食;瘾君子麦克在汤米的葬礼后戒毒并远离吸毒圈,成为有希望的房屋经理人;暴力狂贝比因为贩毒进了监狱……
我曾目睹过一个吸毒电影里最常见的剧情:一个从南方来的家族企业接班人,带着大笔资金和对娱乐圈的向往来到北京。开文化公司,认识文化人。终于他真的见到了某著名导演,并投资了他的电影。
我有一个演员兼摇滚乐手的朋友过去吸毒,最近,我用老号码打给他,却已被注销。打给其他可能认识他的朋友,一个过去也玩音乐现在做广告的朋友接了我的电话,愣了一下,说:“他早死了,你不知道吗?吸毒过量骑摩托车死了……”我半天没缓过来,朋友接着说:“最近听了首歌,写吸毒的,等会给你念念歌词,我要去幼儿园接孩子。”后来朋友再次打电话过来:“歌名叫Wait till you hear from me,就像是写他的,你听了就明白——
她来到众星云集的好莱坞/被五彩的世界打动/心中燃烧着欲望和激情/她以为自己会是个好演员/作为社会的成员来实现她的梦想/可是没人注意她的技能/她发现毒品可以填补内心的空虚/立即开始吸毒/猜猜是谁夺走了她的生命/是她自己/为什么她要放弃生存的机会/为什么她不让打电话只是让我等……
“好好活着比他妈什么不强!”朋友最后吼出来。
他们都有人格障碍?
德国心理学家博尔温·班德洛在他的《隐疾——名人与人格障碍》,演艺圈明星多具有“人格障碍”。“如果有人尝试海洛因这样的硬毒品,而且乐此不疲,常常是因为他们有人格障碍或其他精神疾病。因为只有深受恐惧、抑郁和绝望折磨的人受到的压力是如此之大,以致使他们毅然吸毒,铤而走险并视死如归。”
他们当中多数人是自恋狂:“他幻想伟大的成就、无限的崇拜、爱情、做爱、美丽、魅力和权力,借以激励振作自己。”而对病重的自恋者来说,“理想的职业是演戏”。还有很多明星有边缘型人格障碍:不稳定的人际关系,自我形象的破坏,感情失控,容易发生冲动等。而这一病状开始在成人年龄的早期。“边缘型人格障碍患者好比在生命的大道上飙车,他们不仅不系安全带,还把车上的刹车弄坏。这种对轰动效应的追求是为了摆脱无法忍受的无聊和空虚的感觉。”
精神分析认为,追求危险的快乐和死亡冲动之间有着紧密的联系。某些人只有在自己经历象征性的死亡时才会觉得快乐,才能感到自己的存在。当自我在毒品的作用下昏厥的时候,吸毒者会感到非常享受。对于当下的人们来说,从明星吸毒的教训中可以体悟的是:学会放弃一些绝对快乐的理想,也学会更好地承受社会生活导致的无法避免的挫折感。
《隐疾——名人与人格障碍》
(德)博尔温·班德洛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2008-05 19.80元
他们,不是被名望所累,而是因为,不同类型的人格障碍,决定了他们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