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的人生,只要有被月光照到的部分,就一定有树荫下、屋檐底月光照不到的地方。如果在我们心里,把它划分成两个截然不容的世界,也必定在我们的内部,造成人性的分裂。我的一周从周二开始......
周二:未被月光照到的地方
我在周二开始一周的工作。路德是首位来访者。
“每次我站在高楼上,从窗外看出去,都会非常心慌,怕自己跳下去。”
接着,路德谈到了小时候参加的几次葬礼,以及家人喜欢讲鬼故事吓唬孩子们。
“我记得一个晚上,爷爷曾在一条乡间小路上,很慎重地对我说,‘路德,你走路的时候,要走被月光照到的这边,千万不要走没有被月光照到的地方,有鬼!’不知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直到现在,我晚上走路的时候,还常常想起爷爷的这句话,心里有隐约的恐惧。”
“未被月光照到的一边,有什么?”我问。凡是在早年发生的一些看似琐细的小事,只要被当事人长久地记住,并在治疗中提起,就一定有深邃的含义——超越事情表面的深层象征意义。
“爷爷说,有鬼!”他似乎哆嗦了一下,“虽然我并不相信鬼神存在。”
爷爷为路德在心里画出了两条路——一条是被月光照着的路,在那条路上,路德娶妻、生子,开公司做老板;另一条路,是没被月光照到的路,在这条路上,路德秘密地和男孩相互自慰,产生各种不符合道德伦理的性幻想。
“有鬼”的意思,也可能意味着惩罚。两条路泾渭分明,一条是人格面具的康庄大道,一条是汇集了人性阴影的隐秘小路。可是,真实的人生,只要有被月光照到的部分,就一定有树荫下、屋檐底月光照不到的地方。如果在我们心里,把它划分成两个截然不容的世界,也必定在我们的内部造成人性的分裂。
“路德,刚才你说到,每次到医院来治疗的时候,都怕被人发现,所以总是在停车场用纸把车牌号挡住。那是月光照到的地方,还是月光照不到的地方?”路德在发愣。
“路德,你想想,在你心里,月光照不到的地方,到底有什么?”
我想,心里那个没被月光照到的地方,正迫切地以症状的方式,敲打着路德:“我在这里,我在这里!请注意到我!”
我相信,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未被月光照到的地方,等待着我们去理解。
周三:误记时间的心理含义
今天,做完最后一个治疗,我回到医院宿舍。进房间时看了看钟,该吃饭了。饭吃到一半感到有些不对,因为我没什么胃口。
原来,我把时间看早了一个小时。
“为什么会这样呢?”我问自己,“一定有什么原因。”
“如果现在不是五点,而是六点,会发生什么呢?”
我回忆起下午两点去医院,看到空荡荡的办公室时,脑子里闪过的念头:“下午六点左右,出去游玩了两天的同事就该回来了吧!”
原来,因为期盼着同事的归来,我下意识地把时间看早了一个小时。
这使我想起了治疗中曾发生的一个片段。一位女士来做治疗,诉说丈夫十年前背叛了自己。她是如此愤怒,虽然已过去了十年,当她回顾那“心碎的一幕”时,拳头都攥紧了,眼睛里射出仇恨,让我心里打了个寒战。虽然这十年里,丈夫一直都对她很忠实,很迁就,做了很多努力去弥补这伤害,但她总忘不了撞见丈夫和另外一个女人时那种五雷轰顶的感觉。
这当中她有过两次语误。一次,她把“七月”说成了“六月”,我注意到了,但没有立刻提醒她。结束治疗时,她一边收拾起皮包,一边看了看墙上的钟:
“现在四点了。”
“不,现在是五点。”我纠正她。“并且,刚才你说现在六月份,实际上今天已经是七月四号了。”停了一下,我温和地说:“你的时间,总是滞留在过去的某个时候吗?”她愣在那里有好一会儿。
无论是提前还是滞后,日常生活里看似偶然的误看时间,都透露着我们无意识创造的“主观现时”。
周四:一场酝酿中的外遇
在治疗室见到阿峰时,我感到有些高兴。这高兴引起了我的警惕。治疗师对某一特定来访者的到来,产生明显的期盼或者恐惧,都应该立刻思考一个问题: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我产生了这样的情绪?
阿峰今天似乎刻意修饰过了,显得比前几次精神。他的问题是,几个月前,他发现了妻子的一场精神外遇。妻子对一个自称“作家”的人意乱情迷,但并未越轨。他发现妻子的异常后,妻子坦白了这一切。
后来,夫妻俩发现,那个“作家”并不是作家。发现上当后,妻子表示仍深爱着丈夫,愿意重修旧好。但丈夫的心理无法保持平衡。他觉得无法再接受妻子,但又舍不得离婚。
七年婚姻,阿峰也经历了很多婚外的诱惑,但他历来检点。他不明白,他能克制住不做的事情,妻子为什么不能?
我坐在他对面,看他几乎用幽默的语调调侃妻子的外遇时,发现我们的“治疗”更像是两个朋友之间的聊天。
“当你来医院找我时,你的感觉是什么?”
“这是我唯一的寄托。”他立刻回答。我注意到这句话里移情的味道很浓。
我还记得上次阿峰来治疗时,没有按程序预约,自己开车就来了。碰巧我没有其他来访者,就接待了他。
我问他为什么不预约,他回答说:“我想来就来了。能碰到你就和你聊聊,不在的话,我就开车回去嘛。”他很轻松地说。这个细节也提醒我,他确实有着想把治疗关系变为朋友关系的愿望。
我感到,在这个特别自制的男人内心,有着压抑的报复妻子的愿望,以及用同样行为重新寻求平衡的无意识动机,他已经在酝酿着一场精神外遇——通过和心理医生的关系,微妙地躲过了超我的监督。
周五:完美的妻子
丁香在治疗师门口,跟我一再客气:
“您请!”
“不,您先请!”
“您是医生,自然您先请!”
丁香女士40多岁,打扮高贵,举止得体。在她努力表达对我的尊敬的同时,我想,她需要给我留下一个什么样的印象呢?这个印象对她来说很重要吗?
丁香的沉重来自丈夫的外遇。在她出差两周回来的当晚,卧室枕头边的电话响了。丈夫当着她的面接了这个电话,并在电话里情意绵绵地对着一个女声说话,时间长达40分钟。单从丈夫说的内容来听,两人关系已经很不一般。
丁香的心堕入了冰窖。但即使在那个时候她还在想,丈夫明天要早起上班,就不要跟他谈了,等明天他下班回家,再跟他谈!
第二天,她照常早起为丈夫做早餐。
我想,丁香想在丈夫面前体现一个怎样的妻子形象?这个形象,对她来说,重要到什么程度,以至可以压抑这么痛苦的感觉呢?
丁香回顾了她20年的婚姻:没有红过脸,包揽一切家务,收入比丈夫还高,从不抱怨丈夫的一切毛病,只默默地宽容着他,为他付出。她想不通,一个任性、轻浮的女孩,为什么可以夺走丈夫的心?
我问自己坐在丁香面前的感觉——压力很大。因为她表现得太客气、太完美,在那种刻意的谦卑中,隐藏着一种极大的压迫感。这种压迫感,给她丈夫带来的是什么呢?丈夫几乎是故意让她知道了另一个女人的存在,是反抗这种压迫感的努力吗?
我凝视着她,“你进来时跟我说了三遍‘您先请’,整个治疗期间说了四次‘谢谢’,可是我的感觉,并不舒服。”丁香愣了一下,走了。我在想,我是否太急了一点?
也许,我也在做反抗这种压迫感的努力。
周六:谁是上帝
彼得最近看来好些了。当他轻松地坐在沙发上时,很难把他和几个月以前的僵硬状态联系在一起。
“觉得身体已经死了。”回顾当时的状态,他仍心有余悸。“最近我没去教堂了。”他的好转是和对教会的疏远同时发生的。
一年前,他因焦虑症去看心理医生,几次治疗后,医生感到对他没有办法,便建议他信教。“上帝能帮助你。”心理医生本人是基督徒。
信仰上帝之后,彼得的焦虑症有短暂好转,因为当他焦虑时他就依靠上帝。但很快,他变得越来越不能适应生活。他以圣经和教会教导的“十诫”来要求自己,逐渐产生了不安。
“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基督徒,我将下地狱。”他也问一些牧师都无法解释的问题:“上帝若是善的,为什么善良的人会死,做恶的人还活着?”到最后,他甚至发展成了僵硬状态,全身无法动弹。
以前的心理医生一定没想到,信仰上帝反而造成了彼得更大的困难。
我注意到彼得的父亲严厉,并有暴力倾向,彼得对父亲存在着压抑了的愤怒和敌意。
“在你心目中,上帝是怎样的?”我问彼得。
在回家的路上,一个念头在我脑子里冒出来:白巍为什么会在课堂上对我讲这件事情呢?因为我代表着所谓的权威。权威也是整个社会的象征性代表,我对这件事如何解释,也将决定着她的超我,最终对这件事情将如何解释。
所有外部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其实都是个体内部关系的反应啊!
周一:休息,为下面的一周储备精力。
荣伟玲
心理学硕士,广州心理医院资深心理治疗师。历任重庆荣格心理咨询所心理咨询技术总督导、成都博时心理110咨询中心主任、成都心理咨询师联合会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