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七月,在河北赵县(那个有赵州桥的地方)的柏林寺,都会举行为期七天的生活禅。在这七天中,来自都市、对禅毫无所知的年轻人,与寺院的和尚们同吃共住,一起修禅。他们获得了丰富的体验。本文作者是大学老师,她的发现是,本着禅的精神去感受,生活永远都有另外一种可能性。
知道禅,但一直觉得那是件遥远的事,是另一种人的生活。一年前,一个朋友说起在赵县柏林寺的“生活禅”夏令营,我脑海中顿时浮现出青灯古佛、晨钟晚唱的场景。
在这个“生活得匆匆忙忙,来不及感受”的城市里,那似乎是一种可遇而不可求的宁静。我不禁怦然心动了。在我的印象中,似乎只有为生活所迫、为情感所困的人才会去“逃禅”吧——至于我,我只想浮出这沉沉烦琐的事务之海,呼吸一下别样生活的新鲜空气,哪怕只是一点点呢。
走进禅寺才知道自己并不孤单,来自四面八方的营员大体都是怀着这种想法。大家被分成小组,每天有固定的起居、功课,一切都是礼仪化的,平日习惯的生活时钟被刻意拨慢。我们面对的不再是任务和压力,我们只需要在“慢”中体会到另一种生活节奏。但禅修最初的日子并不好过。我需要时间去熟悉禅修生活的各个细节。比起自己平时的匆促忙碌,这里清静、简单。但日日如此的节奏,闷热的天气里也让人烦躁。
最初的新奇过后,令我困惑的还是之前的老问题:在不断重复的生活中,我们的内心如何才能保持鲜活,免于麻木呢?平静是否只来自于简单和清静,当面对繁冗细致、旁枝横斜的时候又将如何?
坐在蒲团上的时候,一念及此,思如潮涌,简直一分钟也静不下心。我坐立难安,想让各种烦躁、不安、焦虑离开我的内心,但事实上,越是努力压制,它们就越像水里的葫芦,一边按下,一边冒起。我想我是离开禅很远了吧。
改变是在一个下午发生的。当天主持禅修的法师以一段奇特的话开始,引导我们进入打坐的状态:“请你们放下思考,停止对自己心灵的约束,请你们仔细地感受现在你们的位子,你们的身体状态,感受风在轻轻地吹过,请你们看着自己的内心,各种念头来来去去,就像看着一条河流从你们面前流过,不要去捉住哪一个想法,不要‘驻’在那些想法上面,请你们平和地看待自己的心灵,感受你当下的感受......”
我喜欢他浑厚的声音,似乎能让自己被一种力量牵引着靠近,它不命我专注,不要我空明无碍,似乎只是让我自由地感受。我能感觉到自身——我在禅寺,在这个大殿里,在这个蒲团上,在众人之中,有风从我的左侧吹过来,传来僧袍的边角轻轻拂动的声音。我想象自己站在一条河流的边上,那念兹在兹的烦恼,若隐若现的伤痛,急于忘却又难以摆脱的隐衷,都大大方方地浮出了水面。
我又感到了生活的郁闷,我害怕的麻木,而转瞬之间,它们沉没了,浮现脑海的是近日功课的片断记忆,忽而又是某个朋友的面容,一桩桩一件件,我没有去区分、去思考,我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的念头沉浮起灭、自然流转,不去追随某种记忆和思绪的细节,也就真的感到它们随着流水,倏起倏灭,渐行渐远,自己心中越来越轻松、通畅。
不知过了多久,我睁开眼睛,大殿里只剩下不多的几个人。那一刻,身心异常的畅快,我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哪里,在做什么,而也在那一刻,我清楚地觉察到我是我,烦恼是烦恼,当我明了自己“正在”的时候,过去的烦恼似乎就离开了我的当下。我事后知道,这一天的打坐,它的名目就是“体会当下”。
生活在当下,在当下思考,在当下感觉。在这一次近乎清明的观照之后,我开始理解在所处的当下用心,就可以远离那些倏忽起灭的烦扰和困惑,就可以安驻在每一刻的生活中。我第一次领受到禅的意味。
接下来的日子依旧沉缓,却像注入了新的生命。我似乎对周围的事物发生了更浓厚的兴趣,我看到的、听到的、接触到的人和事,都和我如此不同,我从心底想要去感受他们,而不只是沉浸在自我中,心不在焉。我所能感受的越来越内在,我觉得自己更加真切,更加踏实了。我似乎正在找回久违了的把握自己的感觉。我能够和自己的内心达成谅解。我懂得倾听内心了。
七天的生活禅夏令营结束了,可是我真正的禅修才刚刚开始。我明白,禅是在教给我们一种智慧地面对生活、面对自我的态度。本着禅的精神去感受,生活永远都有另外一种可能性。
日常起居,即是禅
今年的生活禅夏令营,本来只招150名学员。在报名截止的时候,竟然达到260人!参加者中,有在家的居士,有教授学者,有企业老板,有白领,有大学生……大家都是从各地赶来。这里截取几个最有代表性的生活片段和大家分享:
4:30起床
我们将在这里十分严格地按照寺院的规矩生活,日程安排非常满,需要严格遵守时间。
凌晨四点半,天还是麻麻黑的,寺院里就响起了清脆的打板声,提醒每一个人,起床。大部分营员都会像我一样,感觉痛苦。这和我们在都市中的生活节律完全不同:我们已经太习惯晨昏颠倒了。
早课在普贤阁。巨大的支柱,四个金碧辉煌的佛像。一排排的蒲垫,可以整齐地坐下全部营员。师傅用吟唱般的韵律带领着念诵“普贤行愿品”等经文,长长的一个小时,我不知道自己念了些什么,只是觉得好听。
吃饭是禅
吃饭,是在一间很大的屋子里。朴素的木条桌椅。每个人的面前都摆着两只碗。一只碗用来盛菜,一只碗用来盛饭。吃饭一向被认为是非常重要的禅修。在开吃前与结束后,都要念诵感恩经文。整个吃饭过程中,是禁语的,只能专注在吃上。
你可以无限量地要求添饭添菜,只要你能吃。但浪费是不允许的。所有的饭菜必须吃得干干净净。那些“巡菜”的师傅们,不断地提着装满菜或饭的木桶从你身边走过。你需要加菜,便把吃尽的空碗推到桌前面。是一勺,两勺,还是不要,只能用手势示意。
用斋结束时,“巡菜”的师傅会给一个碗里倒上热水。涮过碗的热水仍要喝掉。这在佛教里叫做“惜福”:每个众生能够享受到的福报是一定的,因此要珍惜。
进餐的过程,就是修炼当下。正如寺院的主持明海大和尚所说,“吃饭就是吃饭”,越是专注于饭菜之上,这简单的一菜一饭,都变得有滋有味。
抛开杂念
这座寺院里最使人感到惊讶的是安静。只有在整理房间或是每天在自由活动时间里才可以说几句话。这主要是为了能够平稳心态。我们总是浪费很多不必要的时间与他人斤斤计较,不停地在衡量事物——我比别人好吗,我比别人丑吗……
“禅,让我们开始学会忘掉这一切,帮助我们找到一种适合自己的生活方式。我们不是向自己各种纷繁复杂的思想斗争让步,而是学着做一些舒缓放松的动作来使自己平静下来”。在沉寂无声中,很多日常事务看起来是琐碎、乏味的,甚至让人嫌恶。但正是在这每天看似重复的动作中,人才达到心无杂念的专注状态。我们体会到,做事情本身时——如果你倾力去做,而不是带着懒惰、厌烦或是麻木的心态去做,就会感到,洗衣服的时候,就是在洗衣服,扫地的时候,就是在扫地,那种单纯的开心是难以言说的。
“我们被分割成许多不同的部分,我们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不知道应该认同或者相信自己的哪一部分。这么多矛盾的声音和感觉争相指挥、控制我们的内心生活,让我们觉得自己散置各处,没有人留在家里。而禅修,就是要把心带回家。”——(美)索甲仁波切,《西藏生死之书》
实践:真正的禅坐就是静静地坐下
禅坐是心灵的体操。夏令营中每天都有机会禅坐。“禅”,指的是一种专注的状态。这帮助我们将注意力全部返照到内心。
■ 在哪里坐?
初学者,最好还是找一个比较安静的环境,例如在自己家中或者禅堂。
■ 怎样坐?
大部分的禅堂都提倡莲花坐姿:右脚放在左大腿上方,左脚放在右大腿上。这种姿势很稳固,不易晃动。初学者可采用“半莲花”坐姿,即右脚放在左大腿上方、左脚放在右大腿下方。可以坐在蒲团或是叠好的被子上。最重要的是要能够集中精神,没有负担或者痛苦。不论选用哪种方式,掌心都要朝向天空,左手放在右手中,双手拇指轻轻相靠,成拱状。
■ 背部如何?
如果采用前面提到的几种姿势,双腿交叠贴于地面并坐于蒲团上,正好构成了三脚支架。所以一旦找好重心,背部自然就会挺直向上。
■ 眼睛睁开还是闭上?
坐禅时,眼睛要半开半闭,目光落在前面二三米远的地面上,目的是要尽量集中精神。
■ 如何能够专注并达到思想安静?
坐好了,开始数自己的呼吸。每呼气一次,默默地从一数到十,然后自然地深呼吸。数到十后,再从一开始重新数(数“11、12”就表明还没有集中注意力)。就这样反复循环数下去。
背景:许多古老的灵修传统和身心操练方法,比如印度瑜伽、中国的禅宗,在繁复的现代世界重新走进人们的生活。在海外华人社区,佛教界办夏令营已经非常普遍。这些夏令营多冠以“生活禅”名义,往往并不偏执于宗教义理,而是注重发挥禅作为一种生活智慧对于现代人身心情绪调节的价值,融汇于日常生活。在大陆寺院,河北赵县柏林禅寺的生活禅夏令营可称首创,自1993年始,迄今已逾14届。柏林禅寺:
《心灵的自由之路(克里希那穆提作品集)》
“他的指引大致是接近禅宗的,真实而直接,他的爱也很温暖。”克里希那穆提,又一位给我们带来心灵安静的印度智者,长期活跃在西方世界,被视为“雅皮士的哲学家”。披头士的创作就曾深受他的影响。
九州出版社 2005年1月
定价:18.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