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时代的“父与子”—关于读书、理想、爱情

  西方媒体曾把1978年视作新世纪的开始。因为这一年,中国改革开放,百废待兴。在此,我们邀请了三对父子(女),进行对话。父亲作为1977年恢复高考后第一批上大学的人,对于那一段的记忆有着挥之不去的激情。文革结束30年后,他们的孩子也走进了大学,享受着由父亲们推动下的社会进步的成果。而这成果对他们生活态度的影响是什么呢?让我们从孩子们对于曾经让父亲们格外珍视的事物所抱持的心理,看一看时代的变迁。

  学没上够

  解玺璋 (同心出版社副总编)

  我小学刚毕业,就赶上文革,课全停了。1970年,我被分到北京化工二厂,名义初中毕业,实际只有小学五年级文化。

  我打小就爱读书,常常忘了吃饭睡觉。厂里的工人理论组是个好去处。在那里,我可以堂而皇之地读“灰皮书”。所谓“灰皮书”,就是一般人很难接触的内部读物。那时我整天穿着工作服泡在图书馆,根本不像工人,倒像是学者。在工厂的八年,我挣的钱除了买饭票,大部分买了书。

  别看我们是工厂,但化工企业技术含量高,厂里一半是知识分子,他们都特别希望小年轻学文化,而且义务为我们补习中学课程。我师傅外号“老夫子”,戴着很厚的近视镜,《红楼梦》倒背如流。他在宿舍偷偷给我“上课”。怎么上呢?就是他背一句古诗,我跟着背一句。那时背的许多诗现在还能背下来,可见,越是偷偷摸摸学,越学得扎实。记得有个青工病了,他师傅愣从东郊跑到香山附近他家里,为他补课。那时的人就是这么一根筋。

  1977年恢复高考,我差八分没考上北大新闻系。第二年再考,上了人大新闻系。那时的大学,学习氛围太好了,学生求知欲空前高涨。大家思想活跃,每个班都有墙报,讨论、辩论数不胜数,老师也是倾其所有,传授知识。

  我记得写过一篇文章,四页,但后来老师的批注却密密麻麻写了七页。经常能看到学生和老师争得面红耳赤。但吵归吵,师生关系却很融洽。一次考试,全班都交卷了,只有一个同学还在奋笔疾书。老师也不催,而是站在一旁给他递稿纸,一张又一张,递了足有十张。很多同学都是从工作岗位考进大学的,即使同班同学,年龄相差竟有15岁。印象特别深的是一个男同学刚有了孩子,书包中塞满尿介子,一下课就往水房跑,飞快地洗好,晾上,放学时再收了,带走。放学后我们谁都不回家,不回宿舍,而是成群结队到外面看书,学习。

  大学毕业时,我儿子降生了,无奈,我放弃了考研。我怀念校园生活,因为我只念过九年书,小学五年、大学四年。我只能用读书来弥补这些。现在我的书房有两万多册藏书。坐在那里,有一种坐拥书城的感觉,充实,满足。要说有什么遗憾,还是有:学没上够,孩子没生够。

  现代的大学让我失望

  解宏乾 (中央戏剧学院大四学生)

  我爸除了读书,没啥爱好,不喝酒,不抽烟。而我兴趣广泛,长大后,又迷恋上了电影和音乐。我房间里的DVD一千多张,VCD几百张,CD也有上千。这是我自己的财富。

  我干什么都没长性,大学读完了,还是没什么目标,这也正是我的苦恼。我现在喜欢写剧本,但天知道我还会不会变。

  高二那年,我喜欢上一个女生,但不好意思开口。于是,我开始写日记,把看各种杂书的感受记录下来,第二天拿给她看。为了吸引她,我拼命读名著,看电视里一些稀奇古怪的片子,尽量让自己的评论与众不同。那些类似于日记的文字,被我写得天马行空,不像任何文体,而且一直写到高考。

  后来我爸无意中看到我写的东西,大吃一惊。他不知真相,就是觉得我大有长进,是可塑之材,不像从前,作文写得像检讨书。我受到了莫大的鼓舞,最大的收获就是高考作文还可以。

  老实说,现在的大学让我失望,人与人的交往也过于功利。刚上大一我们就四处活动,寻找各种机会接活儿。大家都想利用这四年的时间,积累人脉,为走向社会做好铺垫。谁接的活多,谁的关系多,谁就牛。至于学业,尤其是公共课,完全可有可无,上课的人稀稀拉拉,逃课反倒成了一种正常现象。

  学生热衷于接活儿,是上行下效,因为老师也忙着接活儿。有些老师上课照本宣科,心不在焉。这样的结果是四年下来,我们重实践,轻理论,更轻阅读。举个例子,电影《活着》,我们全班都看过,讲起来头头是道,但同名小说,没人知道。老师没给我们开过书单,学生也懒得读,所以毕业时,很多人的借阅证都是崭新的,一本书都没借过。

  不能为祖国争光是我最大的憾事

  马力 (北京崇文区体育局副局长)

  我成长的年代,是崇尚集体主义的年代,没有个体。 集体主义就是社会的主旋律,毕业后当解放军和工人,是每个人的理想。

  我父亲是1939年参加革命的老八路,后来当了工厂厂长。中学毕业前夕,我决定响应毛主席的号召,到祖国最艰苦的地方去。于是,我没和任何人商量,做了一个惊人的举动,写决心书,去西藏参加祖国建设。那种冲动让人热血沸腾,完全没想过西藏的高原气候能否适应。那个年代的年青人,志向远大,但理想很虚幻,是那种看不见摸不着边的虚幻。现在回过头来想,太天真了。

  虽然写了决心书,而且受到学校的通报表扬,但他们并没有批准我去。我只好到父亲单位的对口农村去“炼红心”了。8个月后,八一体工队找到我,问我是否愿意当专业运动员。我当然愿意了。

  就这样,19岁那年,我来到北京。当时那叫一个兴奋呀,心里憋足了劲儿。那时我的人生理想,已经不再满足于当兵或当工人了。我满脑子想的,全是早日为国争光。因为我练的是跳远和跨栏,最能出成绩的时候应该在24岁左右,我还有足够的时间去训练,去争取。

  那时候,运动员的饮食并不讲究,营养也跟不上,毕竟咱们国家还穷啊。可我们训练的劲头却非常足。

  虽然每天训练的时间已经安排得很紧了,但我们还是主动要求加练,每天如此。没过多久,我的皮肤就被太阳晒暴皮了,像长了牛皮癣,奇痒无比。每天训练后回到宿舍,我总是倒头就睡,连洗澡的力气都没了。

  一次偶然的意外,我的脚后跟跟腱在训练中撕裂了。我知道,我要和我的运动生涯提前告别了。我哭得很伤心,但我不是为自己的伤病哭泣,而是为了不能实现为祖国争光的理想哭泣。我甚至都没想过,这么严重的伤病, 会不会对我未来的生活带来什么影响。现在听这番话可能有些“假大空”,但如果是那个年代过来的人,肯定能理解,那种理想破灭的难过真是千真万确。也许,只有我们这代人才能理解。

  高考那年,我报了北师大体育系。我高考没沾体育特长的光,完全是凭自己的实力考上的。为什么考体育系?那时候我想,我要为祖国培养体育人才。虽然我自己不能为国争光了,但我的学生们能沿着我的理想前进。如果他们能为国争光,也算是完成了我的夙愿吧。就这么简单。

  我第一次按照自己的意愿,选择了生活

  马连恋 (湖南理工学院大二学生)

  我从小就特听父母的话,学习上既不拔尖,也不落后。总之,就是特普通。母亲是教师,父亲也曾当过教师。他们对我的管教一直很严。即便如此,小时候我最羡慕的,就是当老师的人。我觉得当老师特神气,一个人在讲台上指手画脚,下面一群黑压压的学生,眼睛齐刷刷地响应,多好啊。可上了中学,我的想法就完全改变了。

  记得当时电视里正热播《还珠格格》,赵薇迷倒了无数观众,也打动了我。我觉得还是当明星爽啊,可以在戏里演绎不同人生,而咱普通人一生只能演一次自己,觉得有点“亏”。再有,当明星到哪儿都是焦点,特别光彩照人,特别神气。

  当时,我正学电子琴和艺术体操,长相嘛,自认为也挺漂亮的。总之,我觉得自己方方面面,都特别适合成为一个明星,用现在的话说,是个“明星胚子”。

  那时,父母给我的零花钱,我全部买了明星报刊、杂志。放学回家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假装学习,其实是模仿明星的举手投足,摆出一个又一个POSE,美,陶醉。那段时间我连夜里做梦都是当明星,真的一点不夸张。现在想来,太好笑了。

  就这样没完没了做着明星梦,直到成绩开始明显下降,我才彻底慌了手脚,像突然挨了一闷棍。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被无情地打碎了。

  我终于明白,当明星哪儿那么容易?有几个人能一夜成名?尤其后来我听说,我这种性格,内向温和,在娱乐圈根本吃不开。从那以后,我变得越来越现实,把所有的精力都转到了学习上。父母根本不知道,我还有过那样如醉如痴的明星梦。后来我的学习突飞猛进,他们还挺得意的呢。

  去年高考,我想考外地。父母很惊讶,觉得我异想天开。他们说,我生活能力差,适应不了外地的生活。没错,我自己也一直这么想。但我说,正因如此,我才要出去闯一闯。我一直是在“温室”中生活,没吃过一点苦。

  所以,当我得知考上湖南理工学院时,不但兴奋,简直是夜不成寐了。这是迄今为止,我第一次按照自己的意愿,选择了自己的生活,很有成就感。

  诗,就是我的青春“情史”

  孙郁 (鲁迅博物馆馆长)

  刚懂事时,我就知道自己“与众不同”。父亲是历史反革命,小朋友好像时时刻刻在提防我。无论他们在玩什么,只要我一靠近,他们便一哄而散,这让我很困惑,也很自卑。渐渐地,我的性格开始变得孤僻,少言寡语,像个小大人。直到现在,我只要听到“前途渺茫”四个字,就会不自觉地联想到自己的过去。

  那个年代对我来说,既惨烈又温情。惨烈指社会大环境,温情是指民风淳朴。

  那个时代,人们表达感情,包括爱情,都是博大宏观,放眼全球的,唯独没有个人的情绪在里面。有件事情我还记忆犹新。下乡时,我看见一匹大马和一匹马驹在草地上形影不离,那场景很温馨。我就问旁边的老农,马是在哪儿下崽的?我觉得问得很正常。不想老农却哈哈大笑,腰都直不起来了。开始我莫名其妙,后来才想到是问到了生育问题,马上脸红了。想想吧,那个时候,我已经是个二十多岁精力充沛的大小伙子,却连起码的繁衍知识都不懂,都无法谈论。可见,那时的人性被压抑到了何种程度。

  到了大学,关于恋爱的最夸张的说法,就是有人宣称,只谈四年恋爱。毕业后大家分道扬镳,爱情成了一种“合同”,人毕业了,爱情也跟着“毕业”。上大学后,我谈过一次恋爱,前几天刚刚分手。他是我高中同学,高考前两人就有那么点意思。去年“十一”他到浙大看我,就那么好上了。他在北京,我在杭州,属于“两地分居”。这是我的初恋。

  平时,我俩的交流就是电话或是上网。我俩通话后,会约好下次通电话的时间。但他常不守时,手机不开,害得我一等就几个小时,晚上睡觉都睡不好,生怕他出什么意外。几天后他又会突然打电话来,让他解释为什么失约,他却没事儿人似的,说“忘了”,语气轻飘飘的,没一点抱歉的意思,这让我很生气。后来我干脆赌气,不接他的电话。独生子女就是这样,谁都不会在意对方的情绪。即使注意到了,也不当一回事儿,完全自我为中心。渐渐地,双方都觉得没劲。今年放暑假,我回北京跟他聊了一次,就吹了。

  感情上的事我不怎么跟父母说,我不愿意父母知道,然后掺和进来。这是我自己的事,完全可以自己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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