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技再发展,恐怕也不能预测未来所有的天气。当某一天暴风雨突然降临到我们头上,我们是否会不知所措?会不会在里面迷失方向?是不是能经受住打击?能否平安走出来?
本期见证人物都曾遭遇巨变与危机,但是他们最终都经受住了生活的考验。安意如“熬”过了难耐的青春期;小柯经历车祸的重创;天降大病使陈彤的理想化为泡影;徐晓的一生经历了几次不同的危机。他们都以不同的方式扛过了危机,并得到收获。
安意如
生于1984年,2006年出版的文学随笔《人生若只如初见》、《当时只道是寻常》、《思无邪》曾高踞畅销书榜数月。
“进入青春期以后,我对未来的忧虑变得更加严重,与母亲的冲突也非常激烈。”
我因为先天性脑瘫从小行动不便,但父母特别注意培养我的心智,使我和其他孩子一样正常、快乐地成长。上小学以后,我更多地看到别人与自己的不同。刚开始拄拐杖出门,觉得别人看我的眼光就像看动物园里的猴子,非常难受,不肯出门。但是父母教育我要直面问题。身体上的缺陷,只有面对它、接受它才能克服它。我渐渐变得喜欢上学,喜欢和同学交往。
父母对我的未来非常忧虑,也使我有很深的忧虑感。进入青春期后这种忧虑变得更加严重——如果我有了男朋友,他能不能习惯别人的眼光?其他同学即使不继续读书,去麦当劳打零工也可以维持生活,而我......那个时期,我与母亲的冲突非常激烈,我曾经很狂热地想逃离家庭。母亲爱我,但又担心我不能自立,不能拥有自己的家庭,曾说过许多伤害我的话,这更加重了我的忧虑和痛苦。
我不知道自己的出路在哪里。颓废中,我甚至尝试过自杀。但是,在母亲的关爱中,我要求自己又一次次从绝望中出来。
我的青春期就是在等待中度过的,一个字,熬。
从学校毕业后,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于是开始上网。我长期泡在“金庸客栈”,逐渐得到认可。在“客栈”朋友的推荐下我出版了第一本书。我觉得,生活在我的长久等待中开始有了转机!
这份工作给我带来巨大的变化。最关键的是它让我自立了。以前的我像被囚禁的鸟,现在我可以去想去的地方,见想见的人,做我自己。有了这份工作以后,我发现之前的忧虑都是可以被消解的,以前觉得男人和我走在一起他们会觉得羞耻,当我在旅行中遇到许多男性朋友和现在的男朋友,才知道,原来我的担心是多余的。自从我工作以后,母亲也放心了,我突然理解了她的良苦用心,我们的矛盾开始缓解。
青春期的经历让我知道,只要你没有被那种从内到外的自卑感摧毁,只要你站起来了,回头去看,你会感谢少年时期经历的磨难,它让你心态更早地成熟,让你更懂得珍惜今天的快乐。
小柯
生于1971年,著名音乐制作人,曾为国内外众多知名歌手创作词曲、制作专辑。2002年,创办乐林文化艺术发展有限公司。
“一次意外改变不了什么,真正改变你的是那些无形的东西。”
所谓创作就是要创造出新的东西,一成不变的生活是可怕的。我是最早和国际公司有创作合约的国内音乐创作人,当初就是因为不能忍受每个人都要求我重复自己,才出来创办公司。
公司刚成立时,完全不懂如何运作,几个人就像过家家一样。第一年是混过去的,紧接着2003年我就出车祸了。如果把人生的路比喻是上坡下坡,我就是在第一个小高坡的时候一脚踩空,掉到谷底了。
车祸让我迷糊了40多天。刚被推出来的时候,我胳膊、腿都不能动,甚至连动心眼都不太灵活。你发现自己如同废人,对未来毫无信心,周围的一切都感动不了自己,甚至觉得音乐跟我都没关系了。我老婆给我听各种音乐都找不着感觉,听到《月亮颂》时突然有了触动,然后,对生活的希望慢慢开始燃烧了……
医生说,我能活过来的原因中最重要是“命好”。躺在病床上我就想,大概是我这辈子的任务还没完成。人生头一回我开始想一个问题——自己到这个世界是干嘛来的?之前我特别自我,认为所有的一切都是围绕自己产生的、结束的,之后渐渐认识到在这个世界上应该有自己的位置,让爱你的人高兴是你的责任、义务。当不能让所有爱你的人高兴时,你就学会了判断是与非,知道一定要向正确的方向改变。
也是车祸之后,我才开始认真思考公司的事。当我把自己当作一个局外人来审视这个行业时,发现流行音乐已经产生巨变,刀郎开始火,之后网络音乐非常热闹。可能这些变化早就开始了,只是我一直埋头做事没有发现。制服人的往往不是危机、病魔,而是社会每天一点点像沙子一样的打磨。一次意外改变不了什么,真正改变你的是那些无形的东西。比如说你要坚持音乐的理想,坚持半天,突然发现路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走偏了,这是更可怕的事。
那么,我到底要做什么?我把音乐分成两个端,一端是大众、快捷、时尚的流行音乐,另一端是小众、真实、高品质的舞台表演。我愿意往另一端走,那是自己真正喜欢的东西,虽然它可能挣钱少。所以我开始研究戏剧,并且希望能有所突破。
陈彤
生于1968年,曾出版随笔集《左手握右手》《忽然受宠》、短篇小说集《我们都是木头人》以及长篇小说《无限怀念有限悲伤》等。
“我当时的感觉就像在飓风眼里的一艘就要沉没的船上,我没法跑出来,别人也无法救我。”
我人生最大的危机到来时,正是我觉得自己前途特别好的时候。在那之前,我觉得很多事情都是危机,但那件事情发生以后,我发现只有失去健康才是真正的大危机,因为生命只有一次。那是2003年7月,一切都随着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病而“哐当”中止了。
病中的生活毫无品质可言。前后做了半年化疗,这期间只要能把气喘匀了,只要喝一口水不难受就算是快乐了。但危机并没有随着化疗的停止而结束。做完化疗,我发现自己整个境遇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报社原来紧张、辛苦的工作不适合我了。以前争着抢着想要我过去工作的人都和蔼可亲地说,你还是先把身体养好吧。以前我稿约不断,现在也没有人约稿了。在家的日子特别郁闷,长时间脱离社会让我变成一个很乏味的人,朋友们谈论的话题都与我无关—我已经被社会甩出去了。我当时的感觉就像在飓风眼里的一艘就要沉没的船上,我没法跑出来,别人也无法救我,因为救我的人也可能会被卷进来,所以当时感觉挺绝望的。
大夫跟我说,很多化疗病人不是死于化疗,而是死于被社会边缘化导致的忧郁症。在他的建议下,我开始写长篇小说《无限怀念有限悲伤》。2005年1月,小说出版,我的运气也开始转变。有一天,王海鸰给我打电话,问我想不想写电视剧。我跟着王老师先后写了《新结婚时代》和《男人底线》,这使我慢慢摆脱了那种孤立无援悲伤绝望的情绪,为此我非常感谢她,因为是她把我从生命的最低谷领了出来。
大病之后,我变化挺大的。我以前是一个特别较劲、好胜的人,对自己和别人都特别苛刻;生病之后我才意识到,人处在困难中时其实特别容易受伤,特别渴望帮助。现在我不再对自己那么苛刻,也愿意与人为善,帮助别人。我年轻的时候想要这样的人生—坎坷过,奋斗过,痛苦过,最后获得快乐、幸福、圆满;现在,我更喜欢没有危机的、平安健康的生活,觉得平凡、普通的生活也有其乐趣。
我是个愿意承认变化的人,自己的情况和20岁时不一样了,对生活的要求也改变了。
徐晓
生于1954年,光明日报出版社主任编辑。《今天》(TODAY)的重要参与者。1975年受一起子虚乌有的案件牵连入狱2年。2005年出版《半生为人》。
“当人生出现危机时,一定要在精神上站起来。”
我成长在一个特殊的年代。1975年的一个晚上,我突然被带到了北京市第一监狱看守所。那年我才19岁,完全不知道怎样抗争。两年以后,我带着“严重政治错误的尾巴”被释放了。
出狱以后,男朋友和我分手了;原本在读的大学、原工作单位、五七干校都不接受我;我最终成为童装厂工人。我感觉被整个社会抛弃了,变得非常消沉。当时,“同案”的赵一凡给我很大的精神支持。他鼓励我进行抗争,解决平反的问题,鼓励我学习外语,我渐渐进入到正常的生活轨道。
经历那两年,我开始反思整个社会,真正进入社会生活,知道了社会现实的残酷。另一方面,这件事更把我推向反叛。1978年我参与了《今天》诗刊的工作。这是我对自己的一种强化——当人生出现危机时,一定要在精神上站起来。
我人生遭遇的另一个危机是丈夫周郿英的病,这个危机是渐渐到来的。结婚之前他身体就不好。1991年他的病开始渐渐加重,我也总是抱着希望——他可能过一段时间就会好,但是事情却越来越没有希望。到后来,我把这件事变成了我的事——我要把这件事完成,做到自己能做到的最好的程度。我先生去世前的4年里,当感觉特别难、想偷点懒的时候,有些问题就会不断跳出来问自己:你该如何面对舆论?如何面对你的感情?如何面对活生生的生命?未来如何面对你的孩子?我在这些问题中平衡自己,保持始终如一的态度,坚持下来,这就是一个自我成长的过程,唤起心智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我付出很多,失去很多,却得到更多。
另一件事让我对变化有了新的认识。我与孩子在他十几岁青春期时曾经关系紧张。那段时间他变得有了自己的主意却不告诉我,我和他无法交流,内心有一种恐慌。我想积极解决问题,反而让事情朝着恶性的方向发展。我很快意识到,或许我需要停下来,耐心等待一个转变的契机。在这个等待的过程中,他在变,我也在变。一年以后,我们都放松了,可以像朋友一样交流了。这件事让我知道,当一个突然的变化降临,有时只需要等待。
Voutch的漫画:改变
译:雪梨
——你们可千万别难过,这将是我们最后的晚餐:弗朗西斯和我,我们很想换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