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维素,华东师范大学心理系心理咨询硕士,中国注册心理师,中国国际萨提亚家庭模式持证咨询员。
来访者:一对中年夫妇和他们19岁的帅儿子
我抱着好奇来到咨询室,看到一对中年夫妇,从体型和穿着上看,显然两个人都过着物质富裕的生活,母亲在忙着替儿子填写基本信息登记表,父亲在一边东转转西看看,惟独没看到助理所说的帅儿子。一问之下,才知道帅儿子在大楼下面逛商店。到点了,他进来的时候,脸上还挂着些许不情愿。
许维素:谁来说说发生了什么?
母亲:我们是为我们的儿子而来的,他最近不去读书了,大一还没有结束(母亲边说边不时看看儿子的反应,好像担心说错了话),去年他高考没有考好,我们就送他到加拿大留学,他到加拿大待了25个小时就买机票飞回来了。(我注意到父亲坐在一边,不时拿眼睛看看儿子,然后撇撇嘴,显然带有很多对儿子的不满)
父亲:我来说吧,直接说重点,我觉得我们儿子最重要的问题就是遇到困难就退缩,有点难度的就不干了,这怎么能行呢?天上又不会掉馅饼,你说呢,儿子?(父亲用揶揄的口气对儿子说,我注意到从父亲一开口讲话儿子就将头别到一边,东张西望地看这看那,显然是在故意不听父亲的话)
许维素:嗯,看得出来,每个人对发生的同样事件的解读是不同的,刚刚我听到了妈妈和爸爸对发生在儿子身上事情的解读,(我转向儿子)我想,儿子对这些事情也应该有自己的一些想法,让我们来听听看。
儿子:我没有什么好说的,我都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带我来这里,我心理上没有什么问题。他们说要为我的职业选择进行咨询,怎么一上来就说这些,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儿子半低着头,语气中带着些许的不满和不屑)
父亲(生气地):你看看你,怎么说话呢?对老师是什么态度啊?(父亲又转向我)许老师,你看看,这孩子就是这个样子,你说他这样能成什么气候啊?(父亲边说边双手抱胸,将二郎腿一翘,头拧向另一边)
许维素:爸爸希望儿子能有大出息,让父母放心,这是爸爸对儿子的期待。另外,刚才我听到儿子非常真实地也是真诚地(我加重了语气)表达了自己的想法和看法,也表达了自己的困惑,我没有感觉到您的儿子不尊重我、冒犯我。(转向孩子)你是不是有种被爸爸妈妈骗到这里来的感觉呢?
儿子:是啊,明明说做职业规划,怎么来做心理咨询了?!
许维素:儿子已经提出了自己的困惑,我想你们带儿子到这里来一定也有你们的理由。你们愿意也像儿子那样坦诚地直接说出来么?
母亲:好的,说实话我们很担心儿子,看到他一路上放弃了很多,也没有看到他有自己的想法和打算,只是在混日子,我们心里面着急啊。自从大学退学后就一个人住在我们的另外一套房子里面,整天就是上网玩,说是要工作,也没有看到他找工作,这样子下去,不是毁了他自己了么?(妈妈开始掉眼泪,儿子有些不安地看了看妈妈)
父亲:我同意他妈妈说的,我觉得他是一个男孩子,现在也是男子汉了,得有一个男子汉的样子,要独立、要为自己的人生负责啊,不能这样子混日子下去啊。
许维素:感受到你们内心为儿子现在的状态非常着急担心,我来问问儿子。(我转向儿子)你的父母是这样来看待和解读你现在的状况的,我更想知道你是如何解读的呢?
儿子:我的状况么,根本就不像他们所说的,我现在每天在网上,也是为我的工作在准备呢。
许维素:谢谢你那么坦诚地说出自己的想法,我很好奇你作了哪些准备工作?
儿子:我就是发现我对网络上的一些方面还是挺擅长的,原来同学朋友遇到一些电脑的问题,都来问我,我虽然不懂,但自己就看书在电脑上摸索,竟然都能帮助他们解决了,所以,我觉得自己未来可以先从这里起步。
父亲:你懂的那一点能做什么呢?你现在就高中毕业的文凭,你说说看,你出去的话谁会聘用你。我告诉你,我的公司是绝对不会让你进来做事情的。(我观察到父亲一说话,儿子的头就开始低下去扭到另外一个方向)
许维素:我知道爸爸很为儿子现在找工作担忧。我想问问爸爸,你有没有注意到你一讲话,儿子就不再说话而且头会转到另外一个方向,你如何解读这个当下发生的现象?
父亲(尴尬地笑笑):我知道他根本就听不进我说的话,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
许维素:您那么关心儿子,为儿子的状况担忧,而且,从你们前面的描述当中,我知道你们作为父母为儿子考虑很多——儿子没有考进大学,你们出钱帮他留学;儿子从国外回来,你们又想办法让他进大学。你们一定很爱你们的儿子,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了呢?是什么原因让你们的儿子反而不愿意听你们的话呢?
父亲:不知道啊,真的是苦口婆心了。
许维素:我想爸爸妈妈心里面一定不好受,也有很强烈的无奈和挫败感吧?
父亲:唉!您说得很对,我觉得自己真的是很失败,我能管理好那么大一个企业,我却没有办法教育好我的儿子。(父亲眼中有泪花)
许维素:我想你们非常用心来爱你们的孩子,你们也一定很想知道答案。你们愿意听听卡住你们与孩子沟通的地方在哪里么?只有你们的儿子知道这个答案。(转向儿子)我知道你比谁都清楚为什么你不愿意听爸爸讲话,你愿意告诉爸爸么?你愿意给爸爸一个机会让他了解你的内心想法么?
儿子:什么时候我爸爸听过我说话,在他的眼里,我永远都是一个差儿子!我一无是处!他的语气里面总是对我指责批评,我也是人,我也有自己的尊严,你爱批评就批评吧,你批评你的,我干我的。
许维素:你是想告诉爸爸,你希望他能尊重你,不再用批评指责的语气和你说话,能看到你身上的闪光点和价值?
儿子:是的,可是他能么?
许维素:我想你的怀疑是对的,这对爸爸来说可是一个很大的挑战。没有人教过他如何做个好爸爸,他也是在摸索探索如何做个好爸爸。你说呢?
儿子:也许吧。
许维素:(转向爸爸)您听到儿子这些话,心里面什么感受?
父亲:我知道我这个爸爸做得不够好,光忙着赚钱养家让他们过上好生活了。其实,在我心里面,我儿子不是一无是处的,他很聪明,从小就聪明,而且,人缘很好,和同学的关系都特别好(我打断父亲的话)
许维素:您可以和儿子面对面,看着儿子的眼睛将这番话告诉您的儿子么?来,试试看。(我注意到儿子尽管有些不情愿,还是抬起头看着爸爸)
父亲:儿子,在爸爸心里,你不是一无是处的,你很聪明(我注意到儿子有些不自在,我猜测这样的话对于他来说太稀少了,太陌生了,还一下子不习惯。母亲又开始在一旁控制不住流眼泪)
许维素:(我对儿子说)说说你的感受。
儿子:我不习惯,这都不像我爸爸了。不过,也挺好的。
许维素:是啊,爸爸这样的模式的确对你来说很新鲜,需要一个适应过程,比起那种批评指责的方式,你愿意你们之间是哪种沟通模式呢?
儿子:当然是这种好。
许维素:(转向父亲)你觉得怎么样?
父亲:我也不太习惯,我还是担心他。
许维素:那你是否可以将批评指责的方式暂时放一放,直接真诚地告诉儿子你对他状况的担忧?来,试试吧(父亲和儿子面对面表达)。
父亲:儿子,我很担心你现在出去找工作很困难
许维素:(对儿子)这样感觉如何?
儿子:我觉得爸爸这样说我就能听进去了,他的担忧也是有道理的,我也考虑过。我又不傻,我现在这样出去找工作肯定是没有资本的,只有高中文凭的确很难。所以,我希望先找一份普通的工作来养活自己,反正书我肯定不想读了,很没有意思,我身边的同学也都是在混日子,我不想混日子。
许维素:(对父亲)你儿子听进你的话了,你的感觉如何?
父亲:看来我要调整和儿子的沟通方式。
许维素:(对儿子)我很欣赏你有自己的想法,你非常尊重自己的时间和生命,你也不想浪费自己的时间和生命,这在你这个年龄非常难能可贵。你们对接下来的日子如何打算?
儿子:我想他们可以给我半年时间,我找工作,先锻炼锻炼看。
父亲:我同意,我当年也是一个人闯世界的。只要你肯干,我也支持你。可是,我还是担心你会半途遇到困难就退回来。
母亲:我也同意,我和他爸爸都是白手起家的,我就盼着儿子能独立,有能力养活自己,将来撑起一个家。
许维素:对于爸爸所提出来的担忧,你打算怎么办?
儿子:我自己愿意的事情,我不会后退,我今天愿意当着老师的面承诺,你们可以在经济上再过两个月就不需要养我了,我已经18岁了,我先向你们借一些钱,我赚了就还你们(接下来我们进行了书面承诺,作为儿子成人的一个仪式)。
治疗师的思考
这样的个案已经不再是特例了,很多独生子女在受到良好生活照顾的同时,也背负父母不良沟通方式(如指责批评说大道理等)所带来的不满。
这些不满随着时间的累积,成为父母与孩子之间沟通的巨大障碍。有能量的孩子就会通过看似不良的行为(如随意对待父母辛苦的安排)来反抗父母,实际上是想彰显自己的自立,以挣脱父母对自己的无形控制。
也常常为父母感觉心痛,他们如此爱自己的孩子,却因为用错了态度和方式适得其反,得到的是伤心难过和挫败。
一周后
儿子继续来做职业规划。他已经出门开始找工作了,也动用了自己同学朋友的关系来帮助自己,开始感觉到了现实的压力,但他很有信心继续。母亲陪儿子来要求单独和我聊一会儿,母亲自己一直很娇惯这个儿子,也意识到自己的娇惯反而害了孩子,她觉得自己出问题了,主动要求进行咨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