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塔·巴塞:自省,已是灵修

  她是信仰基督的神学家,却对自己做了完整的精神分析。她在51岁时失去了自己的儿子,如今却为更多人做精神陪伴。丽塔·巴塞(Lytta Basset),在自省中获得平静。

  丽塔·巴塞的岁月

  ——1950年:生于法属波利尼西亚,父亲是牧师,母亲是诗人。

  ——1982-1984年:在瑞士日内瓦国际学校担任哲学教授。

  ——1984-2001年:在瑞士日内瓦基督新教教会担任牧师。

  ——1998-2004年:在瑞士洛桑大学担任实践神学的合作教授。

  ——2001年:24岁的儿子萨缪埃尔自杀。6年后,她出版《永不死亡的联系》一书,Albin Michel出版社,2007年。

  ——2007-2009年:担任诺因堡大学神学院院长。

  ■ 《心理月刊》:您是知名的神学家,您的著作也以探讨犹太和基督教文化而闻名。但您也在从事私人精神陪伴?

  丽塔·巴塞:是的,我做私人精神陪伴有22年了,但我并不是刻意为之。一切开始于我当牧师的时候,一些人听了我的布道,主动找到我:“您说的话深深打动了我,我希望有机会向您倾诉,请您陪伴我度过一段时间。”

  ■ 您毫不犹豫地接受了请求?

  最初,我感到害怕。因为那时我刚开始对自己进行精神分析,我问自己:“对自己的分析都还没完成,我有足够的能力帮助伤痛中的人吗?”随着自身问题的逐步解决,我感到一种越来越强烈的召唤:向我提出请求的人越来越多。今天,我已经没有足够的时间满足所有人了。

  ■ 换言之,您也是精神分析师?

  确实有人这么说。但我不想给自己冠上这个头衔,只要人们意识到我在使用精神分析的方法就足够了。我放很多精力在分析来访者的梦、噩梦及其象征意义上。我首先用弗洛伊德学说的工具,对自己进行了深入的剖析。假如我没有通过分析到达自己内心的最深处,我现在不可能在这里,坐在您的面前。通过梦和噩梦,那些我已经完全“遗忘”的自己的过去,又找回来了。

  ■ 为什么说这是“精神的”陪伴?

  因为它意味着要向超越自我的东西开放,有些人称之为“神”,但每个人可以用自己的方式称呼它。尽管我引用了一些《圣经》的内容,但它不只适用于基督徒或宗教信徒。实际上,来找我的人有着各种不同的文化背景,他们有的还尝试过传统的分析型精神疗法,但收效不大;有的人尽管获得了成效,但是希望能走得更远——希望学会更好地去爱,更多地向别人敞开。

  ■ 您如何解释这种需求?

  看看我们的周围:书、报纸、网络……人们眼里只盯着出问题的事情,这只会使那些承载着个体不幸的人更难受。在这个厚黑和消极盛行的社会中,这些人更需要被充分地倾听,以便能在一定程度上走出自我。

  ■ 这也是传统精神分析学的功能!

  是的,但我们不可能在精神分析中懂得生命的意义。精神病医生维克多·弗兰克尔(Viktor Frankl)说过,他的工作是为来访者提供“装备”,让他们自己去找寻生活的意义。而找到生命的意义正是来访者来我诊室的目的,这是他们在自己痛苦的生活中没能找到的。

  ■ 人们如此信任地来找您,是不是因为他们对您的经历感到钦佩?您勇敢地从丧子之痛中走出来。

  我觉得不是……要知道我在儿子去世前的2001年就开始做精神陪伴。而且,我当时已经花了大量精力在研究人们的痛苦、苦难、恐慌和原谅等。我想,让他们内心产生共鸣的,应该是我在语言和工作中释放出来的那些东西。我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实际上,我的内心长期以来一直痛苦不堪,而且是无法排遣的痛苦。没有人知道,我在工作中面对的问题也深刻地、实实在在地困扰着我自己,我也必须进行自我精神分析,来治愈自己在童年时期遭受的痛苦。

  ■ 您说的是什么痛苦?

  很多记者都想让我说出来,但是我不想公之于众。因为具有决定性意义的不是那些经历的细节,而是这些共同和普遍的情感:无法摆脱的痛苦、从内心被摧毁的感觉,这构成了我个人体验的基础。

  ■ 但您一直都很坦然地在采访和著作中谈论儿子的自杀……

  既然所有认识我们的人都知道这件事,我们为什么要把它视为禁忌呢?

  当我和丈夫要求丧葬公司的人在儿子的死亡证上写“猝死”时,那人很惊讶:“这会让人们以为他是自杀的!为什么不写成久病不治身亡呢?很多人都这么做!”我们费了很多的口舌,才说服他按我们的要求登记。我意识到很多人在面临这个问题时,都没有勇气说出来。我的坦然能够帮助他们表达内心的痛楚。

  ■ 痛苦是您多个研究主题的共同根源:原谅、脆弱、内疚,如今又有了同情……

  同情是一个极好的词,它意味着感受别人的痛苦,为别人的遭遇难过。同情超越了“分担痛苦”,确切地说是“感同身受”。实际上,我们可以为别人的“恐惧”、“忧伤”、还有“喜悦”感同身受。甚至可以说,同情会导向欢乐,那是与别人拥有紧密联系的欢乐。

  ■ 您所说的“感同身受”,是指这种情感不是人们选择的,而且是学不来的?

  确实学不来,但我们可以学会“共情”:它为同情的产生铺平道路,让我们重视别人的感受,将自己置于别人的位置上……同情是无法预料的、突如其来的,它会让我们在一瞬间洞察到别人内心深处的脆弱,也让我们看待自己的方式发生根本性改变。

  ■ 痛苦创造了我们与他人之间的联系?

  是的,因为别人内心深处体验到的东西,触动了我们自己在完全不同状况下遭遇的苦楚。谁没有受过伤?正因为这个共同点,我们彼此之间的关系可以变得更加紧密。没有别人的存在,我不知道自己如何能够战胜丧子之痛。我的童年在波利尼西亚度过,那里的宗教就是跳舞、唱歌和聚餐,也就是与众人同乐,这给了我营养,建构了我,也拯救了我。没有这些真诚的联系,我自己的经历肯定会把我逼疯。

  ■ 您一直在强调对他人开放的重要性……

  因为对于我来说,这就是一种灵修。我的一名学生曾经调查了牧师们的教区走访,当我问她人们对牧师们指责最多的是什么时,她毫不迟疑地回答:“是缺乏对人们的关心。”人们首先需要的不是“宗教”,而是联系、开放和真正的倾听。如果一个信仰不关心人们,那么要它有什么用?

  ■ 坦率地说,精神分析法难道不是比信仰给予您更大的帮助吗?

  两者是同时作用的。如果我必须做出选择,我会选择灵修,因为它包含了其他所有的一切。对于我来说,灵修如果不关注人们的心理,不努力解决心理的问题,那它就没有任何意义。《新约》中有这样一句话:你要尽心,尽性,尽力爱耶和华你的神(申命记)。

  这里的“性”在希腊文中是psuchè,正是心理(psychism)一词的起源;这里的“力”,正是我在波利尼西亚获得的身体和感官层面的东西。我拒绝接受禁止我进行自省的宗教。在信仰和思想之间,其实是没有什么可以选择的。

  ■ 对于那些还没有灵修生活,但是自问灵修是否能帮助他们更好生活的人,您会说什么?

  我会对他们说:问自己这个问题,已经迈出了灵修的第一步。在希伯莱文中,“灵修”或“精神”的第一层含义是“灵感”:一旦我们对生活进行自省,就已经进入灵修了。因为我们身上的一些东西发生了改变,我们因一种未知的“灵感”发生了“位移”。

  ■ 现在,您感到幸福吗?

  夜晚,当我醒来的时候,我自问我称为“内心深处的实质”到底是什么。两年以来,我常常在那里看到和平。是的,我内心平静。生活中总会遭遇一些困难的时刻,但是最大的区别在于,今天的我能够拥抱困难。我不会因遭遇困难而心怀不满,也不会把困难当作苍蝇去驱赶。

  ■ 这说起来容易,但是做起来……

  我是通过生活体验学会的:我发现自己越否定痛苦,痛苦就会越强烈。相反,当我对自己说:“好吧,现在你已经跌到谷底了,你已经不可能跌得更深了。坦然面对发生的一切,接受它。”然后我会把自己的遭遇告诉某个人,对他说:“你可以想象我那一刻多么痛苦,因为不可能有更痛苦的事情发生了。”就这样一点一点地,痛苦过去了。坦然接受自己的遭遇,而不要刻意和它斗争,就是自我同情的一种方式。我们对自己的同情实在太少了。

  ■ 怎么发展对自己的同情呢?

  问问自己:“如果一个朋友处在我的境地,我会怎么做?拥抱他,告诉他我和他在一起,他肯定可以得到我的支持。”所以,我们也可以这样对待自己。

  ■ 在您的历程中,有什么遗憾吗?

  是的,我很遗憾在成为母亲之前,没有为自己做精神分析。这个方法能够让我成长,找到自我。有一些教育孩子的错误,本来是可以避免的。

  ■ 您是想告诉我,您的儿子本来有可能不会自杀?

  从某种程度上说,我的儿子在潜意识中承载了我的历史和痛苦。大家都说:我的儿子是海绵,他吸入一切东西……但这不能说是一种遗憾,因为我26岁生下他时,我还不够成熟,还没有能力为自己做精神分析。

  生命历程的每一段都是紧密相连的,我们不可能牢牢抓住某些阶段,而丢弃其他阶段。否则,我们会对自己的整个人生感到遗憾。现在很多年轻人在成为父母之前,就做了精神分析,我为此感到非常高兴。这是一个巨大的进步,是精神无限开放的标志。我不喜欢给建议,但是如果一定要给出一个,那就是这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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