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市里,顺应自然,做一名农夫。钢筋水泥间的田园梦,不再是幻想。一对80后夫妇,而立之年,决定回到市郊,过四季分明的生活;Good to China 环保组织创办人Susan,在自家阳台和小区,种植蔬菜,收获果实;北京京郊,女博士石嫣正面朝黄土,开垦田园,她要把美国社区支持农庄的理念,在中国大规模推广。
还有更多的人加入到城市农耕的队伍中来,他们大多数人都是写字楼里的白领、设计师、IT工程师以及海归人士,还有那些新添了宝宝的家庭。他们会定期订购有机食物,也会带着孩子去农庄拣鸡蛋,还有人,即便住在人均不足30平方米的小空间里,也会用压缩培育泥,种白菜和菠菜。
自三鹿奶粉引发城市人合伙包养奶牛起,食品危机就成了城市农耕最初动力,就像吴晓波说过的一句话:当信心失效的时候,恐惧将会成为生产力。反之,当更多人将目光投向自给自足的生活方式,也会促使我们的食品厂商以及监督部门自省。而且当我们重归土地,亲密接触,它所给予我们的回馈,幸福满满,这也成为越来越多都市人的生活方式。
“整个身体跟随土地彻底活跃”
虞磊夫妇 一对80后夫妻,16岁,离开家乡崇明,去市中心求学奋斗,奔跑了15年。而立之年,他们重回这片宽广富饶的土地,包下100多亩地,创办一个小型循环农场,养鸡、养鸭、种地,开了家“崇明东滩美食”淘宝网店。shop34911074.taobao.com
“你去听听,人家都怎么说的!说你们在上海混不下去了,才回来养鸡!”父母完全不能理解,扯开嗓子,怒吼又哀求:“你爸爸种了30年地,就想你能到城里,过城里日子,你干什么还要回来,鸡鸭那么臭,村里都没人养了,你们养什么?”那年我30岁,想明白一件事情,就是,我要离开市区,回家当农民。
在这之前7年,我是一名私人健身教练,差不多是上海最早的一批私教,收入不错。可无论怎样科学健身,身体仍感觉不通畅,精神也不充沛,为此换了一些课程,从舞蹈到单纯的器械,效果都不好,有段时间,一直处于强透支状态,最累的时候,爬楼梯都会焦虑。好像没有地方能得到能量,后来,去到一些有钱人家上课,发现了他们的能量源。
大概在三五年前,拥有上海佘山亿元别墅、法租界的独栋老洋房、收入不可估量的社会顶层人群,却选择在家做农民,院子里开垦一块土地,种一日三餐的蔬菜水果。一般不养活禽,脏,而且乱,如果郊区没有农庄,他们会选择有机订配。还记得第一次全方位了解他们的食物来源后,心里一惊:“那是什么东西,不就是家里自留地出的菜和鸡吗,怎么要比市场价贵6倍?”惊奇之后,看那些卖相瘦小但精神矍铄的草莓在私家田园里,我几乎是立刻想起小时候的事情——农药致死。
我在上海郊区崇明长到15岁,田间的作物,从靠天吃饭到农药庄稼,全经历过,最不能想起的事情是,农药最早出现时,用的全部是武侠小说里的剧毒,比如敌敌畏,当时谁都不懂,结果,打的浓度太高,村里那两天总会生出各种骇人听闻的传闻——谁家人被农药弄死了。
绿得掉水的黄瓜、红得溢汁的西红柿,它们这样充满生命力地出现在菜场、餐厅和我的饭桌上,突然有种非常恐惧的感觉,它们是怎么种出来的?是泡出来的吗?不知食物的保障,没有四季的属性,城市完美的流水线,让我对貌美的蔬菜产生严重的不信任。
这之间我回了三五次家,每次回去,都觉得整个人是松的,走在田间,午后,有阳光,风不大,没有噪音,连很微小的声音也没有,感觉每块肌肉都打开了,人很容易就能入睡。后来,回到市区,我总梦到农田,梦到小时候,梦到在梦里睡着了。是梦帮我找到了回家的路。
2009年底,我办了这个庄园,终于可以从生理上去体验四季,大自然是情绪饱满的。去年冬天极寒,我就睡在地里自己搭的一个四壁透风的窝棚里,零下十几摄氏度,没办法,只能戴着摩托车头盔,裹上厚厚的衣服,一个冬天就这样裹过去了。
当春天从树间抽芽,6点多,天亮过一半,门口大片的田会散发透彻的清香,从门缝窗缝渗进屋子,最喜欢春夏交替的早晨,屋边一片野生的桑椹林挂满了浆汁饱满黑亮的果子,头伸出窗,吃饱了再下床刷牙,满嘴甜。这时候,我们养的10多条狗,会一股脑儿雀跃着跑进屋叫早。比起城市昏沉而且模糊的早晨,这里的自然醒,不用大脑下指令,整个身体会随着土地、谷物一起彻底活跃起来。这种生活,是我们需要的。
“认识食物的来源,开始重新选择”
石嫣 女博士,去美国务农,半年后,带回了CSA(社区支持农业)模式——当下全球最流行的有机农业种植形式。从此,北京六环边多了一个“小毛驴”农庄。
这个故事还是要从2008年4月说起。那时候,我还在农业大学读博,因为学习交流,有机会到美国CSA农庄待半年,至今记得第一眼看见农场连天的田,没有一个人,只有忐忑——天啊,我要留在这里半年,不会开车没有公共交通没有超级市场甚至连语言都不流畅。真正的大型机械农业国家,一点亲近感都没有。
第一个月过得很痛苦,每天就和土地打交道。大风天,在地里干活,温度低,手指有皱的地方,都裂出硬口子,没裂的地方,反复磨出水泡,可必须撕了皮接着干,于是痂上长痂。有一次,干着干着就昏过去了。
就是这种反复单调的机械劳动,把我的焦点都集中在植物上——别无选择,也许是太渴望沟通,我发现,过一些天,自己居然能观察到每株植物的情绪,它们的叶片是怎样的姿势,垂头丧气还是面向太阳心满意足?
我们农庄里的土豆,都是圆圆的,胖乎乎的,看上去就像写着“我很有营养”。种植的成就感和完成一篇论文不一样,食物从种籽破土到最后结果,就像养育了一个生命,它们会对我们的态度作出反应——如果对它们足够关爱,它们也会变得活力充沛。
这些感受,必须亲自下到农田里,捋袖子干活才能找到。但事实上,无论是中国还是美国,都在迈向大型机械农耕作业,坐在办公室里,只要一部电话,就可以让擎天柱一样的大家伙下地干活,翻地、播种、灌溉,甚至收获。食物就像贩卖机里的可乐,投币按钮就会出来,握在手里,5元钱突然变成一罐可乐,没有制造、孕育的过程,总有点不真实的感觉。
认识食物的来源,让我们真正了解这个世界。它和你我一样,是有情绪的,有生命的。半年后回国,我在学校和政府的支持下,在北京六环边办了小毛驴农庄,人们可以来这里开垦土地,也可以订购有机蔬菜,许多自己种植的人,最终变成了素食主义者。他们跟着负责人,带着农场里粉嫩干净的猪去邻村宰猪场,开膛破肚,让他们真正知道食物的来源,重新对待食物,重新选择。
这是一种人生跨越,我们眼里的世界,永远是局部的,所以,我们会有这么多无所谓,因为我们看不见,就不能建立情感,无法和它们真正沟通,而在这里,种30平方米自己的土地,看种籽变成花和果又转成泥,我们也有了一种重新选择的可能。
现在,来到小毛驴耕地种菜的人,无论是不是高收入、高消费,通过接触自然,每个人都变得很谦逊,在这里,没有学历、社会地位、收入的标准,土地把每个人还原到最本质的状态,真正地做到人与人平等。
“果实落地,那是我们生命的延续地”
Susan Evans 伦敦人,2008年随先生移居上海,并成为GoodtoCH (Good to China)环保组织创始人。她倡导城市农耕,与社区以及居民合作,鼓励城市居民利用日常生活空间种植粮食,实现一个“都市田园生活”的浪漫构想。
“上海人的居所那么局促,能种菜的空间就那么丁点儿,能够一家人吃吗?”“连花生长在树上还是土里都不知道的城里人,能种活蔬菜吗?”质疑一直没少过,把家庭菜园安置在一个不足10平方米的阳台,无法完全实现一家三口人自给自足。但种菜绝对比养花简单。除此之外,城市农耕的意义,远多于此。
我有两个儿子,他们现在都十几岁,和所有青春期的少年一样,他们拥有自己的世界——派对、音乐、录影但我却常常想起这样一幅情境——孩提时代的他们,在午后,等待我和丈夫下班回家,我们一起拿起铁锹和水桶,在屋外的小园子里,给柠檬树浇水,从黑泥中挖出土豆——那是我们晚餐沙拉的必备原料。
即使到今天,我依然相信,那个小菜园不仅是我们小家庭重要的快乐源泉,更是维系人与土地之间最本真的情感纽带——那对我孩子的成长尤其重要。
两年前,我来到了中国,发现人们总在担忧食材的安全,城市人在抱怨空气污染的同时,也并不向往田园生活。
看着身边和纽约客一样忙忙碌碌的都市人,我会想,他们已经多久没有倾听花开叶落的声音了?这让我回味起做“城市农民”的日子。纽约和上海一样,人们居住空间并不大,他们的居所大多也都是楼房公寓而非独院别墅,但我看到很多纽约客,利用家中有限的空间——阳台或者楼顶花园来种植蔬菜,这是他们生活的一部分。
蔬菜、粮食在他们看来,是否只是用来转化成生存所需的维生素、卡路里?
在我家里,青春期的孩子,已不再偎在我们的怀中缠着我们讲故事,也不愿把他们那个“世界”的精彩与我们分享,但他们依然会像小时候一样,和我们一起翻土、收割,会为吃上一口和普通番茄差不多口味的番茄,大喊好吃——我知道,那是比口味更甜蜜的满足。种菜其实一点不难,而且所使用的营养土壤也不需要额外肥料。
城市农耕于我家,最大的意义,是让家人聚在一起。其实,我们很难有机会一起一日三餐,有时候会连假期都分离各处,但农耕生活可以把打散在一天里的碎片时间都捡起来,施肥,摘枯叶。我们一起分享播种时的憧憬、作物生长时的期待和收获时分的小惊喜。
其实,“城市农耕”所带来的人际意义并不只局限于单个小家庭内。以前,我们非常热衷于和邻居分享耕种的技巧,相互赞赏耕种的成果。一直以来,我都有一个信仰——人和土壤、粮食之间的纽带是无法割裂的:粮食在我们的呵护下,于尘土中生根发芽,在阳光雨露下成长,最终它们的归宿成为我们生命的延续地。我们可以通过土地和植物,在与自然渐行渐远的都市里,体验这生生不息亘古不变的循环。这对于都市人来说,并非那么奢侈,只需要一些时间,一些用心,和一些亲近自然的渴望。让这样的亲密关系在都市中得以延续,这是“城市农耕”最美好的意义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