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怕切洋葱,因为都怕掉眼泪。我倒是很变态地享受那一腔眼泪:层层剥开那有若纸片的金黄外衣,从粗糙到细嫩,一刀两刀切头切尾,多汁白肉里的硫磺素四溅,入眼化成硫磺酸,眼泪就涌上来了——也就是高潮所在。哭过就要笑了,笑着想起的是生吃洋葱那一种辛辣清甜,然后是把洋葱放在牛油里慢翻炒的那一种馥郁香浓,还有法国洋葱汤那种丰厚甜美,美式洋葱圈那种香脆可口……光是想想也开心得掉泪。———欧阳应霁《寻常放荡》
多米尼克·米耶
法国著名精神分析师、心理学家,弗洛伊德学院院长,在巴黎八大执教。在2005年出版的《精神分析与生活》一书中,她分析了狂热追求快乐的潜意识原因。
■ 《心理月刊》:为什么快乐的时刻总是这样少?
多米尼克·米耶:因为没有一样东西能够永远地满足我们。要快乐,就需要不断去追求能取悦我们的新的“对象”。因为无论任何事物,到最后,它们都会让我们失望。这个道理可以解释超市的存在——超市提供给我们异常丰富的、超过我们需要的欲望“对象”。这对我们是一种保护,让我们免受欲望不能满足之苦。当我购买一条杂志上看到的红色小裙子时,我把自己认同为杂志上穿它的模特,得到了某种满足。这条小裙子带给我很多暗示:我觉得自己更漂亮、更纤细、更迷人,我似乎看到了男友眼中的欲望。去除这些联想,我新买的小裙子就一无是处。但是,它失去吸引我的魔力,也只是迟早的事,因为它所代表的意义将会消失。
■ 那么,消费带来的乐趣并不像我们想的那样少?
是的。我们购买的对象有一种本质性功能:填补我们每个人身上都有的某种缺失,减轻我们生存的困难。实际上,快乐的难得与我们对自己的存在的质问息息相关。我们永远不能真正了解自己,不知道自己的真正欲望,不知道什么能让自己过得好。我们会耗费相当的时间和精力来追问:我们为什么而生,我们的价值在哪里?我们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存在。然而,只有我们自己才能找到解决的办法。有些人投身于某项事业,或者去思考去创造,去人道主义组织帮助他人。还有一些人,他们善加利用自己的缺陷。比如法国柔道运动员达维德 杜耶,在他年轻的时候,他简直不能忍受自己的身体,而现在他的身体为他赢得了名声。再比如,我听说有位年轻的哮喘病患者成为了歌手,他将自己的呼吸缺陷变成一种让人喜欢的声音特质。而越来越多的人求助于一些极端的解决方案——上瘾、酗酒,或者极限运动,比如滑翔伞、蹦极……
■ 为什么人们爱走极端?
这种兴趣反映了时下对“永远更多”的追求:更多的感情、更多的感官享受……我们生活的社会就在走极端。现在,对食物的兴趣,也变成了一种强迫性的迷恋。暴食症就是一种典型的当代病。
举例来说,对于一位爱好峡谷激流的人来说,驾着船只平静地航行,只会让他觉得无趣,因为他需要更强烈的感觉。这里,我们就可以看到人们对于“永远更多”的依赖。对网络或者工作上瘾的人都有这种特征。他们的口头禅是“你好,我在网上呢……”在我们生活的世界里,个体之间的认同也是通过他们的乐趣而取得的。就好像这样的表述:“你要引起我的兴趣,你就得有跟我相同的乐趣。”
今天,追求满足变成了最紧急的事情,任何别的事物都不应该阻止它。在伟哥的时代,我们不能再有勃起的困难;在百忧解的时代,我们也不该抑郁。过去,精神分析师遇见的常常是抑制型患者,他们的痛苦源自不足:比如他们会抱怨说“我什么都做不到”。而现在,出现了一批“新患者”。他们跟过去的抑制型患者正好相反,一味追求更多的快乐,渴望超越自己心理和生理的承受极限。他们无法控制自己过多的愿望,无法阻止自己去做过多的事情。
■ 人们为什么会追求“永远更多”?
这是当今社会的一种倾向,是伴随着宏大理想——也就是让人激动的集体目标的消失而出现的。除了这种社会学解释,还可以从心理层面来解释:人一直处于生命冲动和死亡冲动的永恒斗争中,个体的一部分憧憬着生命,而另一部分则迷恋虚无的死亡。这种持续的斗争解释了为什么有些人拒绝幸福,而更喜欢推开痛苦之门。一个人决定走向快乐,这并不是自然而然的。
■ 一点点自私有助于走向快乐吗?
实际上,只有出于自私,我们才能宣布:“我存在,我培育自己的秘密花园,我很好。”只有自私,我们才能避免自我价值这类让人痛苦的问题,因为这类的问题往往会有这样的答案:“只有等我找到快乐,我才会觉得我的生命有意义。”这种回答很可能让人陷入自恋,不能自拔,不能投身于对生活有建设性的事物中,比如男女之爱,对孩子的爱。
弗洛伊德的快乐观:没有痛苦,就是快乐
按照弗洛伊德理论,追求快乐是生命的目标。但是,弗洛伊德所谓的快乐不带任何让人兴奋的东西,它只是一种平静的状态,没有痛苦,让我们有足够的精力去思考、工作,跟周围的人建立良好的关系。
但这还是一项辛苦的任务,因为自我永远承受着“本我”的攻击,本我所代表的冲动一直在呼吁着实现它的欲望,而不考虑是好还是坏。冲动在对我们呐喊:“我要!我要看,要摸,要获得,要爱,要被爱,要拥有,要吃,直到我感到恶心为止……”然后是超我,它是我们内心的法官,毫无同情心,不断对我们提出要求,要求我们做得更多、更好,达到我们的理想———不可实现的任务。
所以,我们不可能得到完全的满足,不可能完全实现我们的欲望,我们当然会沮丧、抑郁、神经质。对弗洛伊德来说,没有太大痛苦的5分钟就是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