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凤池，首都医科大学心理学教授、硕士生导师。《心理访谈》节目主创及特邀专家。著有《幸福“心”帮助》、《实用循环式心理咨询技术》、《杨凤池焦点咨询对话录》等。
来访者：前妻和前夫。
背景：离婚前，两人两地分居，丈夫在外打拼，妻子独自照顾家和孩子。2008年，妻子与一网友发生了婚外恋，后主动向丈夫提出离婚，5岁的孩子归丈夫抚养。后来，妻子又和丈夫合伙做起了生意，丈夫旧情复燃。
前妻：当初把他（前夫）从外地叫回来，只是想一起合伙做生意。但是，他跟我凑近乎，让我很厌恶，甚至害怕。
前夫：她要一起做生意，我很高兴，因为这是和好的机会，但是没有想到她对我并不那么接受……
杨凤池：（对前妻）每当他和你有亲密接触的时候，你想起了什么？
前妻：我想起离婚前有一次，他因为钱的事突然拍桌子发脾气，让我觉得非常恐惧（哭泣）。后来他从外地回来，行李箱里有两把刀。有一次出门的时候背包里也塞了一把刀。我劝他别带，他找各种理由还是要带。我非常怕（哭泣），担心他会拿刀伤害我或者我找的那个网友。
前夫：我从事机械制造业，回家前做了两把刀，想让妻子家用。另外，也确实有防身的意思，担心第三者会伤害我，因为他已经危害到我的婚姻了。她想得过分了，我肯定不会用刀伤人。
前妻：网友是一个值得依靠的人，也因为他，我在身体上拒绝了丈夫，但是当时没想跟丈夫离婚，只想分居。
前夫：第三者的事我早就感觉到了。我内心特别矛盾，一方面对她一个人照顾家和孩子有愧疚之情，另一方面又特别生气，想跟她开诚布公地谈一下，但是没能做到。质问她的时候，她不肯说实话。
前妻：（对丈夫）撒谎是因为害怕你伤害网友。我对你也是心怀愧疚，你可以惩罚我，但是不能接受你有伤害第三者的想法或者做法，我觉得非常恐怖（哭泣）。
前夫：我受不了她这种态度，感觉在她心中我的地位还不如第三者，好像我自己成了第三者。
杨凤池：（对前夫）在你自己的家庭里，怎么丈夫有被妻子当成第三者的感觉？你怎么理解这种感觉？而且在你和第三者之间，妻子似乎站到了另外那个人的一边，你怎么解释这个现象？
前夫：结婚这么多年，我给她太少了。夫妻关系之间出现问题，并不全是因为第三者的缘故。当时的婚姻还算正常，在婚姻没有完全破裂的时候我不想伤害妻子。
杨凤池：据我所知，按照你刚才的表达，出了这样的事情应该是由你先提出离婚，但妻子先提出来了，你似乎还不太同意，怎么解释这个情况？
前夫：主要是我心里有愧疚，对她有愧。
杨凤池：对前妻愧疚什么？
前夫：当初我家里条件不好，她嫁给我是我的幸运。
杨凤池：因此你觉得应该给她更好的生活，对吧？
前夫：是。
杨凤池：且慢，这样我就要问太太，你觉得他的愧疚在你那里成立吗？比如说我嫁了一个这么穷的男人，心里觉得挺亏的，你有这种感觉吗？
前妻：没有，我从来没有这种感觉。
杨凤池：（对前夫）你有没有发现你的这个想法跟她不一致？你现在能不能同意：因为你家境不好，导致妻子嫁给你觉得委屈，才跟其他人在一起——这种说法不成立？你因为这个愧疚是没有必要的，（对前妻）是不是？
前妻：对，确实是这样的。
前夫：在此之前我就是这么想的。
杨凤池：那这么说太太就是一个物质至上的人，太太同意这种看法吗？
前妻：我完全不同意这种说法，我当初嫁给他的时候甚至连他们家有多少钱都不知道……
杨凤池：（对前夫）现在因为经济条件不好对妻子感到愧疚的理由不存在了，那你还有别的感到愧疚的地方吗？
前夫：应该还是有的。当初我在外面工作，妻子一个人在家上班，照顾孩子，确实挺辛苦的。
杨凤池：妻子在一个正常的婚姻里感觉不快乐，你觉得她的不快乐还有别的理由吗？
前夫：我觉得我让妻子不快乐的一个理由就是我不会说甜言蜜语，不会表达。
杨凤池：那就是说妻子是一个喜欢听甜言蜜语的人。
前妻：其实不是这样的。
杨凤池：先生刚开始觉得对太太愧疚的理由都被推翻了，但是又不断发现了新的原因——这些原因才可能在一点一点地贴近真正的原因。现在我们不妨让太太对两个男人的优缺点作个比较。
（给前妻纸板，请她写出两个男人的优缺点。前妻在纸板上写的前夫的优点是能吃苦，缺点是没主见、被动、对金钱小气；第三者的优点是诚恳、直率、会体贴人、勇敢、能担当，缺点是花钱大手大脚、社会责任感较弱。）
杨凤池：我看太太有想把两个人整合成一个人当丈夫的意愿，这两个人的优点整合到一起比较符合你的要求。
前妻：确实，跟丈夫离婚也不是为了和这个网友结婚。这个网友也不是完全符合我的要求，我只是觉得在某一方面需要他，这个网友比丈夫更直率、更能担当，丈夫在犯错的时候特别喜欢掩饰事实。
前夫：我也是一个很诚恳的人。
前妻：不是这样的。
杨凤池：所以我就想给你们俩整理一下思路，先生和太太刚刚在一起的时候，互相是有感情的。但是他对什么事情都是从理性出发，温柔体贴的成分比较少。尤其是先生长年在外工作，即便平时打电话的时候也是说一些具体的事情，问一些具体的问题。而太太在跟网友聊天的时候，恰好觉得这个人说的话才像是关心、照顾自己的人会说的话。
前夫：我不太擅长说“露骨”的话，而且我觉得妻子可能不需要我来说这样的话。
前妻：其实我是需要的。
杨凤池：（对前夫）我现在开始有点理解为什么刚开始太太说被您搂着，会有那么惊恐的感觉。你之前把愤怒对向第三者，现在突然亲近妻子，很容易让她误解为是把愤怒转向了她自己。不知道我这么说了以后您有什么感想？
前夫：我们之间真的存在一些这样的问题，但是没有这么夸张。
杨凤池：我觉得你们俩想要关系融洽其实很简单，只要先生以后多表达一些情绪和感受，多说一些亲密的语言，配合温柔体贴、关爱呵护的眼神和动作，以后你的手再搭到她的肩膀上，她就不会觉得受刺激了。
前夫：我是非常愿意付出我的真心，愿意我们俩重新走到一起的。
前妻：我也愿意尽力，先从共事开始。
杨凤池：先生已经表达了坚定的想要和太太复合的愿望，虽说是为了孩子，其实先生对太太还是非常有感情的。太太若不是出于与丈夫复合的愿望，也不会来到咨询室。可是太太接受先生的爱意好像还有一些障碍，有一些无意识的不舒服感。现在解决这个问题的路径其实很简单，只要先生坚定地想要跟妻子走下去，多表达一些正面情绪感受就可以了。
先生第一要练习让自己的面部表情更柔和；第二要多对太太表达这么多年来对她的愧疚、心疼、爱护等情感，说到太太能靠到你的肩膀上为止。
前夫：（前夫开始练习表达。）这么多年我让你受了很多委屈，我感到很心疼……为了我们和我们的孩子，我想要和你走下去，你始终是我最爱的人……以前的那些不愉快都不要放在心上，我一定会守护你。给我一个机会吧。
（丈夫和妻子均哭泣）
杨凤池：这是先生的肺腑之言，太太有什么想法也可以对先生说说。
前妻：我觉得他还是在说大话，这让我感觉很难受。（哭泣）
前夫：我想知道我在你心目中的地位。
前妻：我很难放弃网友，可以与你复婚，但是不能有身体上的接触。（哭泣）
杨凤池：一个成熟的女人会用整体来感知外部世界，而不成熟的人会分离出很多部分来感知外部世界，您现在的状态是两个人都想要，这才是痛苦的源泉。您现在倾向于陷入关系，而不是打破关系。
前妻：（哭泣）我现在很难作决定，需要至少半年时间来断绝与网友的关系。
杨凤池：（对前妻）您需要心理成长，这段时间需要多长、需要多大外部支持都是个问题。现在由于时间的限制，我没有对您做太多的工作，但是我希望您能在您所在的城市继续接受心理治疗。在心理上获得成长之前，您自己要下决心忍受一段痛苦，然后再慢慢调整。但我希望先生等待的时间不会太久。（对前夫）太太可能在早年的时候有一些比较曲折的经历，导致她现在没有办法整合成一个完整的自我。她一方面使用肯定的态度，另一方面又使用否定的态度对待一个人。心理成熟度比较高的人能做到既承认一个人的优点，又接纳其缺点。我想听听您早年的经历，尤其是学龄前的时候。
前妻：（哭泣）我在3岁时受过性侵犯，总是被母亲提起，就像是我给家庭蒙羞了一样，她会打骂我……
杨凤池：你在现实生活中遇到的烦恼和问题，会不会与你早年生活里的烦恼和痛苦有联系？（前妻沉默。）
杨凤池：您在亲密关系中出现的问题很容易唤醒早年的痛苦情绪。而网友是一个很远的客体，在这短暂的接触中就会给您带来好感觉。但是这段新的关系打乱了旧的关系，是一段混乱的关系。
（前妻沉默。）
杨凤池：您现在亟须的不是作一个选择，跟谁结婚、复婚，而是一个心理成长的过程。这期间，先生可以承担作为孩子的父亲、曾经爱过太太的人的义务。但先生不是万能的，这就需要太太作出一些改变。（对前妻）您要寻求专业的帮助，让自己的心理成长，同时在现实生活中作出理性的选择。
咨询师的思考
在整个咨询过程中，咨询师主要是针对前夫进行的，鼓励和指导他作出改变。这样的努力得到了前夫的积极配合，有助于改善两人的关系。但是，由于前妻自身心理发展水平较低，早年遭受过较大的心理创伤，无法理解和领悟心理和行为问题的内在原因，短时间内无法出现明显突破。对此，咨询师一方面继续鼓励前夫努力作出改变，一方面建议前妻继续接受专业的心理治疗，使其心理发展水平得到提高。
一周后
在随访中，前夫反映自己作了努力，两人关系有所改善。而前妻与前夫反应不太一致，承认有进展，但感觉想法和行为还是有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