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一梅:爱情是我的信仰

  廖一梅,中国国家话剧院编剧。主要戏剧作品《恋爱的犀牛》、《琥珀》、《魔山》、《艳遇》,并著有小说《悲观主义的花朵》。

  准备和廖一梅,谈谈爱情与“更好地生活”的关系。因为她1999年编剧的《恋爱的犀牛》,写过这样一些文字:

  “波兰斯基在他的回忆录里说:我懂得了爱情与喜剧、体育和音乐没有不同,在享受爱的同时,人们可以感到生活轻松自如……像波兰斯基这样的幸运者的爱情可能是喜剧和音乐,用来装点美丽人生。但是另一些时候,爱是折磨。而对我来说,正是这种折磨有着异乎寻常的力量。为什么是古希腊的悲剧而不是喜剧更能体现人类精神呢?因为令人类能够自己敬重自己的品质都不是轻松愉快的,而是那些对不可抗拒的命运的倔强态度,保持尊严的神圣企图之类不可轻易谈笑的东西。

  《恋爱的犀牛》是一个关于爱情的故事。……剧中的主角马路是别人眼中的偏执狂,如他朋友所说—过分夸大了一个女人和另一个女人之间的差别,在人人都懂得明智选择的今天,算是人群中的犀牛—实属异类。所谓“明智”,便是不去做不可能、不合逻辑和吃力不讨好的事,在有着无数可能、无数途径、无数选择的现代社会,人人都能找到自己的最佳位置,都能在情感和实利之间找到一个明智的平衡支点,避免落到一个自己痛苦、别人耻笑的境地。这是马路所不会的,也是我所不喜欢的。不单感情,所有的事都是如此,没有偏执就没有新的创举,就没有新的境界,就没有你想也想不到的新的开始……”

  1999年,正是日渐夺目的孟京辉身边开始有廖一梅的名字出现的前后。经过9年的时光,廖一梅和孟京辉已是国内戏剧票房的金牌组合,他们的孩子也3岁了。《琥珀》刚刚演完,《恋爱的犀牛》要再次重排。9年前她把杜拉斯的话奉若圣经,“爱之于我,不是肌肤之亲,不是一蔬一饭,它是一种不死的欲望,最疲惫生活中的英雄梦想。”现在,爱情是否依旧是这个女人的信仰?

  爱最美好,又不值得一提

  ■ 心理月刊:你说自己“是个过分认真的人,总想给生命一个交代。这种愚蠢的努力简直成为噩梦,当然,也是最终的救赎。”想要交代的是什么?

  廖一梅:没有主题。从你出生,就是被迫地接受给予你一个生命,不是自己的选择,包括你不能选择高矮胖瘦,还要经常适应自己,其实挺困难。适应和发现自己的过程,都很被动。但是人又需要获得意义和尊严,对生存的认可,就是不想认为自己的生命是一种宇宙的偶然性。世代哲学家、科学家、艺术家,穷其所有的创作和努力,都是想给这个问题一个答案,做出自己的解释,我的创作也不过是这样一个过程。给自己一个生存的理由,才能想如何生活,这是一个根本出发点。如何看待生命和生活?你想获得什么,能够获得什么?人跟这个世界是抗衡还是和谐?都很值得探讨,也是我创作的原动力。

  ■ 把爱情放在这样的思路下探寻,你得到了什么答案?

  答案差得远呢,一生可能都不会有。比如,在我所有戏剧里,关于感情有各种各样互相矛盾的台词,这些都是我的态度。最典型的,《琥珀》的广告语——所有的爱情都是悲哀的,可尽管悲哀,依然是我们知道的最美好的事物。我已经把自己的基本态度表达得很清楚了,主人公们一定都痴迷于感情中,但是他们也会说,有一件疯狂的小事,不值得一提的小事叫爱情。我可能是一个感情神经比较发达的人,更愿意通过这个点去打开世界的窗户。很复杂,不是一两句话能够说清,所以我花了很长的时间,写了一个又一个的戏。

  ■ 在说自己认真时,为什么要在前面加上“过分”二字呢?

  其实觉得没有必要那么认真。我是有一点较真,比较任性,老希望看到奇迹吧。因为我不觉得这是一个好的世界,离好差得很远,而且我也认为人很难获得幸福。不是因为幸福难得,而是人没有这个素质。比如好吃的糖,第一次吃感觉很幸福,每天吃就没有感觉了,甚至会讨厌,想换别的东西。人的天性里有很多限制他获得幸福感的素质,这是在进化中没有被排除的东西。人要获得幸福首先要自我进化,没有那么多折腾自己的个性。其实大部分事情都是人在做自我的牢笼,自我不能释然,所有的痛苦都是自己造成的。

  ■ 从这个本质来讲,你对自己的生活不是很满意,或者认为不幸福?

  我认为人类生活是不幸福的。我不能说自己不幸福,人是可能获得世俗幸福的,但是这个不能带给你最本质的满足感,或者是对终极意义的向往,对真相的向往。世俗的生活幸福是可以达到的—做喜欢的工作,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如果人得到这些东西就能真正地感到幸福,这倒省事了。老有人问我,你生活很幸福啊,干嘛小说叫《悲观主义的花朵》?这些对我来说肯定是不足够的,我对琐碎的生活本身,没什么兴趣。

  ■ 你挺认同叔本华悲观主义理论的,会经常提及“悲观”。

  对。我是一个每天都笑呵呵的悲观主义者。这是我的出发点,看待世界一切事物的视角。但这也是双重的,没那么绝对。我悲观,但绝不知难而退。一方面,我有时候很厌世,对人的天性没有信任感。另一方面,我又很贪恋生活本身带来感官、情感的满足感,谁也无法摆脱。我对感情的执著,其实就是贪恋,不是小小的满足,而是像奇迹一样的那些不同寻常的瞬间,同时我又不相信。所以在我的作品里,厌世和贪恋组成了两种互相冲撞,互相拉扯的力量。一定是有困惑人才想创作,跟别人去探讨这些困惑,希望得到共鸣,哪怕没有得到答案。叔本华说过,发现其他人跟你有同样的困惑,这对你也是一个安慰。

  装在框子里的狭隘幸福

  ■ 你说,大众审美就是一堆臭狗屎,这里面似乎含有很愤怒的情绪。

  因为我觉得人不是以一个健康的姿态在生活。健康的姿态首先没有禁忌,不会人云亦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而现在所有人都给自己画格子,就是一个四边形,人生变成寻找4个边的过程,通常还不是自己找,是别人画给你,然后你说只要在这个框里,就能幸福,就能有好生活。所以每个人都追求成功,使人最终变得特别狭隘,在这个框之外的任何事情都不去看,完全封闭的系统,使很多可能的幸福瞬间都失去了,而且使人失去尊严。因为尊严的方式只有一种,比如有钱,成功,这是人获得尊严的唯一标准。原本不是这样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尊严。现代人对自己的工作没有自豪感,其实这种自豪感就是尊严感,都觉得凑合就行。把一个杯子做得很好难以满足,只有拥有了无数杯子的人才能满足,这肯定不是一个好的世界。

  ■ 那么你的尊严和满足感是什么?

  我最初对自己的愿望很简单:一是能自由的生活;二是能够获得我尊敬人的尊敬,只有这两条。这其中,必然充满了冲突、矛盾,然后困惑,不知如何是好,这是常态。我为什么愿意跟《心理月刊》聊天,因为我觉得心理就是每个人该怎么看待自己,看待别人,以及梦想与现实之间的关系。只要你是一个认真的人,都会有强烈的冲突,会去寻找一种方式使自己能够处在平衡,或者健康的点上,但的确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 通过自己所做的事情,你希望带给别人什么影响?

  我只是说出自己的感受,没有那么强烈地想改变别人的意图,自己没有那么大的力量,有时候,能够做到洁身自好已经不错了。我不希望人活在浅表的家长里短中,能想得更高、更远,不是说要飞上天,起码能够让双脚从生活的泥地里拔出来,站在生活的上空。有时候,别人说看不懂我的戏剧,我说那是你的问题,要自己解决。对于完全懂我的人,不会有影响。

  ■ 你对“更好地生活”有怎样的理解?

  就是很认真地对待自己的工作和生活!然后保持幽默感,保持尊严!每一样工作都认真地对待,对待别人也是如此,至于结果我没有更多奢望。“更好地生活”的态度—你尽力了,尽了你能尽的所有的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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