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心修习爱的艺术是一场冒险

  “相爱的艺术是相同的,失去爱的人儿各有各的失误;不懂得爱的人儿得不到爱,得不到爱的人儿应该懂得爱……”这段文字写于1985年,刘福堂为弗洛姆的《爱的艺术》所写的译者序。《爱的艺术》这本书当年在中国超级热销,到今年又出了很多译本。

  实际上,这本书从学术性和实用性来说,都不具备热销的潜质。此书的特色在于——在理论上,弗洛姆旗帜鲜明地倡导什么是“好的爱”,什么是“不好的爱”;在实践上,他提出了一套类似宗教修炼的修习体系。

  开章明义,弗洛姆提出爱是一种艺术,而不是一种运气。如果爱是一种运气,就不需要学习,除非是学习怎么算命。如果爱是一种艺术。就需要像学写作/画画一样,努力学习艺术理论和艺术技巧。

  《爱的艺术》中花了大部分篇幅来阐述爱的理论。总结起来,有三种爱的形式——

  第一种,接受-剥削型爱,这种爱者只希望对方给自己提供各种各样感受;

  第二种,囤积-交换型爱,这种爱者希望存储对方的爱,为了争取到这种权力,他/她会不断地创造一些东西去交换爱;

  第三种,艺术-创造型爱。这种爱者是主动付出。他/她的爱会激发起对方内心的爱,所以爱情中遇到的问题,总是要回到——“你是不是心中有爱?心中的爱是不是足够发射出光辉和温暖,打动对方?”而不是你所爱的对方,是不是可爱,有钱,具有你想要的安全型依恋模式,或者梦寐以求的身材面庞。对此种爱,弗洛姆赞不绝口、大力提倡。也就说,弗洛姆直接参与了文化超我的建构。

  在爱的实践这方面,弗洛姆的做法也颇具特点。他提出,要实践爱的艺术,需要4个方面的行为:规范、专心、耐心、高度关注;4个促进条件:克服自恋、保持客观、保持信仰、积极活动。

  规范,是指“拳不离手曲不离口”,爱的艺术需要天天锻炼。专心,是指一个人能够对爱的艺术进行禅定修习。他如此指导——“坐在舒适的地方(既不太软又不太硬),闭目养神,努力看眼前的那块白屏幕,尽力排除一些有干扰的画面和想法,然后努力跟上自己的呼吸节奏,不要去想它,也不要憋气,而只是自然地跟着它的节奏,并在这样做的时候感到它的存在;进而发现‘我’的存在:我=我自己,作为我能力的中心,作为我的天地的创造者。”他特别强调,“人们至少应该在每天早上和晚上于床前各做20分钟这样的集中注意力的练习。”

  耐心,是指能够犹如慈母对待独子一样的,缓慢地奢侈地陪伴所爱的人,不追求立竿见影、不追求快速高效。

  高度关注,就是指正如艺术家为艺术献身一样,你也要把整个生命奉献给爱的艺术,和它息息相关,把身体变成实践爱的艺术的工具。

  4个促进条件中,克服自恋和保持客观是一体两面,只有克服自恋,才能客观爱人,而不是爱我们幻想中的人。保持信仰是把爱当作一种信仰,对自己和别人的爱的能力充满信心。就像一个好老师对儿童会成长、学习充满信心一样。最后,这种内心充满爱的人,是感情强烈、精力旺盛、充满活力的。

  弗洛姆试图建立的是一种以爱人为核心的信仰体系。这种信仰体系的理论基础主要是人本精神分析、马克思主义、法兰克福学派的某些社会学理论,而其实践主要来自精神分析的自我分析、以及佛教和犹太教某些禅修和冥想技术。

  弗洛姆的提议从理论到实践,离正统精神分析师实在是相差太远。一般来说,正统精神分析师仅仅把精神分析当作一种医疗技术对待,最多是一门民间科学,而不是一种信仰,一种过渡性宗教。

  而弗洛姆显然不同,他认为所有人都需要一种定向构架和信仰目标,这种需要叫作“宗教需要”,宗教是对应宗教需要而产生的。人们之所以会有心理障碍,是因为宗教需要落空了。而弗洛姆所倡导的精神分析,实质上就是一种人本主义的宗教。他提出,精神分析的目标有两个:一是适应;二是最理想地发展个人潜力和实现个性。而精神分析的过程,本质上是寻找真理,帮助患者获得爱的能力,或者找回丧失了的爱的能力。

  恰恰正因为弗洛姆太不像传统的精神分析,才决定了他在1980年代在中国大陆的流行。那正是青年知识分子,普遍失去信仰、寻找爱的理想的年代。接下来的30年,1960一代,出国的出国,出家的出家,留下来的大部分一股脑地加入到异化劳动的大军中,赚钱赚名买房买车。也许你可以说,理想和爱情在他们的生活中丧失了。更可能的是,理想和爱情在他们生活中没有完全地建立起来。

  这一批人的父母一辈,乃至父母的父母,都是没有多少理想和爱情可言的。他们是战乱的一代、饥荒的一代、动乱的一代,在饥寒交迫中,在处处看别人脸色中长大,内心并没有形成一对恩爱的内在伴侣的表象,自然也无法在生活中追求爱情。

  直到1960年这一代人,在改革开放春风的吹拂下,力比多的小树才开始抽枝发芽,爱情的小花要长出来了。他们选择弗洛姆作为爱情偶像,多少有点继承马克思主义和大乘佛教的意义——弗洛姆树立的爱的典型接近于菩萨或者共产主义诗人。但是至少是近三代人中,第一代人,明确考虑,人生的目标除了生存、战斗以外,还有爱情这个东西。

  每天都有来访者要到来,和我讨论——“爱是一门艺术吗?是需要学习和努力的吗?还是爱是一种快感、一种运气?如果花上一辈子去和一个人倾心修习爱的艺术,这值得吗?这不是赌博吗?这不是愚蠢吗?被辜负怎么办?”

  这个当代的堂·吉诃德,站在爱的山脚下,煎熬于哈姆雷特的徘徊、普罗米修斯的勇气和幻想中可能出现的西西弗斯的宿命中。他也幻想着如宝玉一样抛家弃子,或像西门庆一样永不进行沉重的反思。

  当他要求推荐一本有关爱情心理学的书给他看时,我总是犹豫,要不要推荐《爱的艺术》,还是推荐其他的?因为《爱的艺术》如此特别,它向人展现了一个美好的心灵伊甸园,同时又是那么不切实际、空中楼阁。弗洛姆自己都说,“在现存制度下,能够爱的人必定是极个别的;在当代西方社会,爱是一种罕见的现象。”他自己,也是历经爱的波折,在50多岁才找到最爱。他说,“几乎没有一场冒险像爱情那样,是以如此巨大的希望和期盼所开始,并如此规律性地遭受失败。”

  不过在这场爱的冒险中,弗洛姆最后还是胜利了。他无微不至地关爱自己得癌症的妻子几十年,让周围看到的人,都相信其提出爱的艺术是可以实践的,是可以实现的。

  倾心修习爱的艺术是一场冒险,诗人刘福堂用诗样的语言,号召大家,开始这段冒险——

  爱,是生命的甘泉,她带给人们以智慧的火花、希望的彩霞、理想的风帆、未来的图画。

  那是25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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