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切拉·玛尔扎诺(Michela Marzano),哲学博士、意大利版《心理月刊》的专栏作家。她在《重建社会联系》一书中,为信任给出全新定义,即“严肃地对待他人的欲望”。
《心理月刊》:您如何区分不信任和丧失信任?
米切拉·玛尔扎诺:不信任是我们面对陌生人时的那种谨慎,这种态度是为了防止被欺骗。而丧失信任则源自信任遭到背叛,意味着受到伤害。在社会层面,当个人感到自己遭到公共机构的欺骗时,就会丧失对它的信任。如果这种感觉普遍存在,那么社会将变得复杂,人人自危,未来也随之黯淡而没有希望。
经济危机加速了信任的丧失。美国的次贷危机之所以爆发,就是因为银行用民众的钱去冒过大的风险,民众发现银行和政府严重地玩弄和欺骗了自己。由于金融危机,整个社会系统的信任都快崩溃了。
我们也感到很多人对社会团结和协作的向往,包括企业界。
这一点无可否认。我发现很多法国企业老板也非常关心工作关系中信任的重建。问题是信任的建立不是一蹴而就的,它是一个渐进的过程,必须在可以指望别人且无须担心对方攻击我们弱点的体验中慢慢累积而成。然而,企业至今仍然以对所谓“自信”的推崇为主要特征,互信因此遭到严重损害。
从1980~1990年代开始,很多管理类、个人发展类书籍都引导读者“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这反而会导致团队工作极度复杂化,人们无法将自己的困难告诉别人,同时也会导致自我贬低——“如果我没有成功,是因为我未能执行好获得成功的方法”。为了重建信任,管理者应该抛弃对“成功者”的偏爱。倾听同事是非常好的事,但榜样的力量更应自上而下:管理者首先需要学会吐露自己面临的困难,而不要害怕损害来自下属的信任。在团队工作中,互信非常有利于弥补各自的不足。
不过,精神分析认为我们的行动主要受潜意识驱动,我们的欲望通常具有双重性……如果人类如此难以预料,那么如何才能信任别人和自己呢?
如果一切事情都能事先知道,我们将不再需要相信彼此。信任产生于不确定。它需要一定数量的证据,来证明对方是可以信赖的,但它不能归纳为一种理性的计算,因为它也包含了非理性的部分。尽管一些人的行为和事实显示他们不值得信赖,但我们仍然可能信任他们,比如始终无法摆脱毒瘾的儿子;反之,我们有可能不信任一些无可挑剔的人,比如那些尽管“心已远”却仍然留在身边的伴侣——怎么能信任这些背叛自己内心的人?
与确信别人永远不会令我们失望相比,信任更需要一种隐秘的信念,即我们的关系将给我带来更多的好处,而不是坏处。只有共同拥有这种信念,彼此之间的关系才能发展。
您是想说信任会产生信任吗?这是不是有些理想化?
确实有点。因为尽管别人需要我的信任才能表现出最好的自我,但没有任何东西强迫他必须对我给予他的信任作出补偿。信任的存在必须建立在自由的前提下,它必须摆脱一切限制,否则就会变成一种要挟。此外,我们在成年时期建立的关系,被我们童年时学会的信任别人的方式打上了烙印。我们给予别人的信任有可能成为对方的重负,而背叛则是简单的脱身之计。我相信,如果一个人儿时经历过这种背叛,长大后就很难完全信任别人。
信任是一场有风险的赌博……
有一种风险比信任别人更大,那就是无法信任别人,这会使人陷入一种无爱的生活当中。信任很危险,但至关重要:完全信赖别人,而又不放弃自我,同时接受产生情感依赖的那一面,我们就可以进入自己和别人的更多未知层面。它会令冒信任之险的人们成长。当然,信任别人首先需要拥有足够的自信。
您认为是什么让真正的自信得以建立?
自信的建立取决于儿时是否学会实现依赖和自主的微妙平衡。孩子应该在发现世界的过程中得到陪伴,获得安全感,但父母也应该给孩子足够多的信任,让他们能够独自解决问题。孩子因此学会了可以信赖别人,以及父母不在身边时自己也能解决问题。一个没能实现自主和依赖平衡的孩子成年后,要么逃避任何形式的承诺、拒绝信任任何人,要么极度依赖别人以修补儿时的感情缺憾。严重情况下,只能通过心理治疗帮助他们建立信任意识。
这可能会令丧失信任这个问题的解决变得更加复杂……
德国哲学家阿克塞尔·霍内特认为有3种自我承认的载体:首先是爱,它决定了自信;其次是法律,它能够为自尊提供保障;最后是工作,它使自我认同成为可能。个人的尊严,和让每个人都能感到被尊重的社会的建立,有紧密的联系。现在,必须通过承认我们的不同、脆弱和依赖来重建信任。这种信任的目标是社会团结而不是个人无所不能,它不仅需要通过公共政策表达出来,也应该贯彻到我们对孩子的教育当中。我们每个人都需要扪心自问信任他人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