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制度及伴随其后的道德话语就是图雅的一座疯人院。图雅的这座疯人院的名称就叫做“品德”。
图雅的心灵之纯洁美丽,无疑让这个功利主义的年代汗颜;而每个道德转换、礼崩乐坏的时代,都会催生一批这样的“伟大的不适应者”。
品德的名声让图雅获得众多的求婚者。他们仰慕这个女人的高尚、贤淑和忠贞。但正是这些品德,也让她不可能享受以交换为基础的婚姻——这种长期卖淫式的爱情,必然会被图雅的超我攻破。财大气粗的宝力尔必然会赔了夫人又折兵。带上前夫巴特尔,仅此一条,就说明图雅不是为了爱情结婚,而是为了给她、她的爱人以及子女找到长期饭票。
这是一次典型的“为了道德的卖淫”。如果图雅认同那一套忠贞的价值观,她就会不断阻碍自己走上“道德的卖淫”的路;如果图雅坚持认同自己是个爱情至上者,她的未来就只有步巴特尔后尘,变成心情抑郁的酒精依赖者。
《图雅的婚礼》展现了人在贫穷时的两种截然不同的人格状态——一种是以图雅为代表,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气节;另一类则是以森格从未露面的妻子为主,贫穷让她变得贪婪,不顾廉耻。
图雅和森格的老婆代表着人群的两端:一边是对道德和真挚的贪恋;一边是对金钱和物质的执著。图雅要想坚持气节,结果就是贫者越贫,最终连“道德卖淫”的资本都丧失;而森格老婆将会陷入对物质和利益永无止境的贪求中,成为一个功利主义者。
但无论图雅还是森格老婆,她们的价值观都是穷人的价值观。在一个贫富差距日渐扩大的社会,穷人的命运要么就是越来越道德从而越来越穷,要么就是道德沦丧拼命追求财富,然后被空虚感擒住痛不欲生。
前者必然被人们标识为道德偏执狂,而后者则肯定会罹患各种焦虑障碍。后者的典型代表是宝力尔,他也象征着森格老婆的未来。
更多的人徘徊在道德和功利之间。如森格,一方面认为夫妻关系就是“男人赚钱,女人花钱”,一方面又为图雅感动。如巴特尔,理解老婆嫁人的选择,却又在婚礼上情绪失控。
巴特尔被宝力尔妥善安顿在养老院后,选择了自杀。这说明一个男人的生命和价值感是如何紧密相连的。这个昔日的草原英雄不能接受、消化自己残障人士的新身份,直到图雅的离去无情地宣告了在因贫穷而不得不功利不得不分配不公的环境下一条铁定的价值规律:男人作为一个人的价值,就在于是可利用的。就像工人只能靠出卖劳动力为生一样,草原上的男人也只能拼命证明自己,才能得到女人的青睐。
资本家与工人的关系同样存在于夫妻关系和亲子关系中。功利主义才是人类关系的本质,而道德话语是用来圈定这种人际间相互利用的边界和外缘的,道德话语和法律一起塑造人类的性格形态,以供功利主义的进化洪流优胜劣汰。
工业化的乌云掠过草原天空之日,就是草原上的男人辛酸流泪、纵酒痛哭之时。这些草原上的雄鹰,成吉思汗的子孙,如今他们的健壮、英勇和豪爽变得毫无用处,他们的性格将变成一个历史的陈迹,这种命运让他们不堪忍受,犹如被法西斯主义者逐出人类族群的基因池般令人尴尬和耻辱。他们仍然怀念那个古旧的身份认同,他们仍然希望会被当作一个武士或者重体力劳动者般被人肯定、尊重、共情、理解。但是现在,他们已经失去存在的证据。他们被一阵阵莫名其妙的空虚占据,只有在酒精的麻醉中,在拼命工作的麻木中,稍稍忘却——忘却这丧失之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