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清凉食

  夏季五行就是火当令,身体内像小火炉般闷烧,从血液到心脏到身体表面的皮肤都是热的。洗冷水澡、吹冷气都是降低身体表面温度,图的是一时的清凉。要真正解决身体的内热,最有效的方法当然是清凉从口入,透过食物养生调理的方式来清凉过一夏。

  我小的时候,和阿嬷在乡下过,学会了一些老辈用食物对抗夏暑的妙方。阿嬷的后院有丝瓜棚架,绿盈盈的丝瓜串累累地吊着。阿嬷每摘下一串丝瓜,就会用削下的丝瓜皮煮热水放凉了喝。在那个没有农药的时代,据说这种丝瓜皮煮出来的丝瓜水特别清凉,除了可以去体热,还可以用这样的水来洗脸治疗青春痘。剩下来的丝瓜的用途可多了,可煮成台湾民间常见的丝瓜面线,只用煸过的葱油去炒丝瓜,再加点高汤煨一会儿,放入煮好的面线,就成了夏日既去火又开胃的轻食。

  丝瓜是夏日盛品。除丝瓜面线外,阿嬷还常做丝瓜炒豆腐、丝瓜煮蛤蜊、丝瓜蚵仔汤,或煎潮州式的丝瓜烙(丝瓜切细条放进番薯粉,加水调成稠状,用菜油煎成饼状)。还可以把丝瓜蒸熟了加入酱油、麻油、米醋,就成了一道可口清爽的凉拌菜。

  夏日是瓜的时光,春草、夏瓜、秋果、冬根,本是四季循环的食令。阿嬷的夏日厨房中,一定会有各式各样的瓜:大黄瓜炒肉丝、大黄瓜煮排骨汤、大黄瓜炸成天妇罗;小黄瓜沾胡麻酱生吃,用酱油、大蒜、醋凉拌小黄瓜,小黄瓜一根一根蒸熟软了加糖、醋、酱油,小黄瓜榨汁喝。大小黄瓜都具有强大的清凉作用,看看今天上海餐馆夏天最受欢迎的饮料还是小黄瓜汁。

  提了小黄瓜汁,就不能不提西瓜汁,西瓜也是夏日不可或缺的消暑水果。在阿嬷的时代,人们不来温室催化那一套,不合天地季节规律之道啊!西瓜从不在冬日上市,西瓜就是代表夏天的产物。而且天气越热西瓜越甜,只有在酷暑沙地上经太阳曝晒后采摘的西瓜,口感又沙、又甜、又多汁。以前用自然农法种植的西瓜,一剖开就有一股扑鼻的西瓜香,那香味会在室内盘旋,连蜜蜂都会飞来。

  阿嬷住的乡下还有水井,用阴凉的井水浸泡的西瓜最清凉。阿嬷觉得比用冰箱冷藏过的好吃,后来长大后学品酒才明白阿嬷的话有道理。因为冰箱温度太低,会降低西瓜的香气、甜度与风味,就跟冰白葡萄酒,用冰桶冰酒,当然比放入冰箱中冰要好。阿嬷的冰桶就是那一口井。

  西瓜除了切来吃、打成汁,还可以留下西瓜皮来炖汤。另外西瓜皮也有妙用,可以切块腌渍后切丝炒肉丝、切粒炒毛豆。还可以用西瓜皮敷脸,据说有消炎美白的作用。

  据《本草纲目》记载,苦瓜可清热解毒,夏天容易上心火、手脚发热、目赤鼻燥的人要多吃苦瓜。台湾的庶民饮食里有一款卤肉饭,冬天用萝卜排骨汤配卤肉饭,夏天就配苦瓜排骨汤。广东人在夏天则爱吃苦瓜炒牛肉,除了苦瓜性凉,牛肉在五行中也是养阴的食物,不像鸡是助阳的,因此易上火的人夏天要尽量少吃鸡肉。

  食物的苦性不只可清心,亦可明目。小时候夏天和阿嬷上市场,都会看到老人家去喝苦茶,我央求喝一口,却立即吐出来,小孩子的我不明白大人为何要自找苦吃。等到如今我也到了爱喝苦茶的年龄,才明白阿嬷说的道理。阿嬷说苦味对身体最好,苦味过了嘴里会回甘,但甜过了头的味道就会变成苦的,原来苦茶有如人生:人生要先苦后甜,千万不可先甜后苦。

  夏瓜中当然不可少了冬瓜。冬瓜这名称真奇怪,明明是夏天盛产,为何叫冬瓜?原来是因为冬瓜耐存,可以从夏天一直吃到冬天,才有了冬瓜之名。阿嬷会用冬瓜煮排骨汤,但本家上海的老爸就爱用冬瓜煮火腿汤,管家陶妈是汕头人,在夏天时最喜欢用姜丝煎冬瓜后浇上酱油、糖、醋,是一道好吃极了的常民小食。为什么要放热性的姜丝呢?因为冬瓜性很凉,年纪大的人常有胃寒的毛病,加姜丝可以平衡一下。同理,所有的夏日凉性食物,体质过热的人,都不用放姜,但体质较寒的人,却可以用姜调节一下。孔子曾说“不撤姜食”,想必他老人家的体质偏寒性。

  冬瓜也可以做成冬瓜茶,是夏天的凉饮。外头的冬瓜茶都是用焙好的冬瓜糖煮的,但阿嬷的冬瓜茶却是用炭炉小火慢熬加了冰糖的冬瓜块,熬了十几小时后冬瓜和冰糖都化成泥了,再煮成汁放凉了后冰镇喝,比外头卖的冬瓜茶要有滋味多了。

  夏天是吃凉饮的季节,现在人喝的各种汽水,其实一点都不消暑;喝多了只能降身体表面的温度,身体内部反而会上虚火,真正的凉饮不在饮料的温度,而是饮料的凉性。像苦茶也可以喝温的,反而更降火。

  还可以喝各种清凉茶,台湾人叫青草茶,广东人叫凉茶,都是用各种当地不同的草药配方制茶。台湾民间现在还有不少古老的青草铺,可以针对身体的不同症状,如牙龈胀、喉咙痛、头发昏、手心热等等夏日不适配出各种的青草凉茶。

  绿豆汤也是夏天的凉品。老一辈的店家,每年5月~10月卖凉绿豆汤,10月~5月却改卖热红豆汤,尊重的是食物的时令特性。现在的人却冬夏既卖绿也卖红,真是红配绿狗臭屁,一点都不顺天应时。绿豆汤的功效真的很大,有一回夏天我在马路上走了太久,头发昏都快中暑了,来到了一家小店喝了一碗绿豆汤后立即全身降火,恢复了清明。

  以前的店家冰绿豆汤,绝不会直接在绿豆汤里加冰块,而是在大桶中放冰块冰水,隔着冰块去镇凉绿豆汤,这才是所谓的冰镇的原意。因为直接加冰块不只会破坏绿豆汤的滋味,而且冰块虽然凉却不是凉性的作用,加冰块反而会减弱绿豆汤的凉性效果。

  除了绿豆汤外,夏天的绿豆粥是老爸的最爱。夏日夜晚煮上一大锅绿豆粥,不管是热粥配凉菜吃,或晾凉了加糖当甜粥喝,都是夏天家庭饭桌上常出现的饭食。

  绿豆还可以加海带煮排骨汤。排骨在夏天很好用,因为夏日要补充元气,却不适合用温性或热性的鸡肉、羊肉。排骨有骨髓,对筋骨也好,遇到胃口不佳的中午,来一碗蕃茄排骨糙米粥或莲藕排骨糙米粥。糙米也可以预防夏日的脚气病。

  西方人在夏天,有喝冷汤的习惯。南欧的夏天也很热,像西班牙南部安达露西亚就流行一道西班牙冷汤,其实就像综合蔬果汁,只是比较浓稠,是我夏天在西班牙旅行时不可一日无此物的精力汤。意大利人也有一道西西里蕃茄冷汤,用打好的蕃茄汁配上罗勒、橄榄油、盐、醋,像简单版的西班牙冷汤。意大利托斯卡尼地区的冷汤则是用把煮熟的白豆打成泥,冷了加橄榄油、盐配乡村面包,是夏日的元气汤。

  综观中外,夏日的清凉食,不仅帮助体内防暑,又因为吃得风雅,人们的心境也安静清凉起来,若再加上摇摇蒲扇,窗上装面竹帘看光影摇曳,听首水动风凉夏日长的昆曲,这样的长夏便可以在清闲自在中完美闭幕。

  清凉蔬果汁

  选择一:西瓜+菠萝或西瓜+番茄
  特点:酸酸甜甜的风味比单纯的西瓜汁好喝。

  选择二:苦瓜+西洋芹+菠萝+苹果
  特点:苦瓜的量可自己掌握,使得口感更平易近人。

  选择三:柳橙+木瓜
  特点:口味香甜、微酸、清爽。

  以上新鲜果汁最好立即饮用,若冷藏,也最好在两小时内喝完,保证口感和营养。

  西班牙冷汤

  1、把蕃茄、青椒、大黄瓜、洋葱、西洋芹都切成丁状,打成泥后再加浓稠的蕃茄原汁一起打成汤状。
  2、再加盐、黑胡椒、红酒醋和辣椒汁调味。
  3、装入盛器时,上面可以放入一些上述切成丁状的综合蔬果作为装饰。

  韩良露 ,热爱饮食、旅行、占星学、电影、文学等等的全方位生活家。写作范围广泛,代表作有《狗日子,猫时间》、《微醺之恋》、《美味之恋》、《双唇的旅行》等18本书。曾旅行60余国,近年来定居台北,演讲、写作、主持广播节目、亦担任《南村落》饮食文化空间的总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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